在洛杉磯的旅程中 , 我在想該怎樣描繪一個好像洛杉磯這樣的城市 : 一個後現代城市 , 一個充滿矛盾的城市 , 一個分崩離析的城市 , 一個媚俗的城市・・・・・・不管你怎樣說都沒法把它總結, 所有丈量的尺度都失去比例。也許電影《 L.A. 故 事》的誇張未嘗不是一種敘說 , 這城市的方法 : 在公路上人們 互相拔槍掃射、在提款卡旁邊劫匪排隊等著搶錢, 而唯一的上帝就只有公路旁邊的路標了 ! 只有這樣誇張的說法 , 才可以稍為令人體會事情是如何失去比例的。
失去比例 , 包括大的變小 , 近的變遠 , 重要的事情變成微不足道。隔兩個路口照樣開車 ( 在洛杉磯是沒有人走路的 ), 空間遠近的觀念顛倒了 ! 找到相愛的人照樣去跟不愛的人偷情。甚麼是重要的東西變得混淆了 ! 最重要是在勢利的名餐車訂一個位, 他們會先調查你的銀行戶口和收入。住在 L.A. 的人會告訴你 , 真是有些餐廳你永遠無法訂到座位的。
我的語氣可像一個無法入會的人 , 說葡萄是酸的 ? 並非如此 , 我甚至竟然有點開始喜歡 L.A. 了。這麼徹底媚俗, 以致也開始有點優雅了。我甚至去看了 Bonaventure Hotel ,當然因為詹明遜談後現代用它舉了例 , 但這四個圓桶形真是徹底後現代 ? 當然你可以說它沒有中心, 沒有明確的出入口 , 臭四周的大度有通道相連 , 但它與四周的關係也僅此而已。 它並不與四周互相對話 , 並非與四周的環境或美學有甚麼關係 , 仍然是一座密封的堡壘而已。站在城垛上, 我幾乎可給你指出它的護城河。真的 , 這就是 L.A., 廣闊的空間裡充滿為各種自給自足的單位 , 開放裡充滿了封閉。
不 , 不要誤會。我已經說過不再說 L.A. 的壞話 , 我甚至有點歡喜它了。我在音樂中心買不到歌劇的門票, 但在附近找到地方把文件傳真回香港。只有城市才有這樣的方便。我開始欣賞 Sanwa 銀行的建築物前面石柱上的水紋 ,( 隔著一段車潮的距離看就像皺紙緩緩上下旋轉 ) 。 L.A. 是在幻覺與真實之間。我在商業大廈走過一座米羅 , 到 Stepp 吃午餐 , 在旁邊大廈的領事館辦簽證 ,到現代藝術館看 High and Low Art 的展覽 , 我在不同大廈之間的通路走來走去。希爾頓旁邊有運通卡辦事處。你要記著人家說第七街那看來很好的酒館服務太壞不要進去。巴士站候車那人說他來自倫敦。千百樣零星的事情。我也欣賞 City Corp 銀行前的雕塑 , 拿著公事包的男子把頭埋進身前的牆壁裡。 L.A. 開始能夠自嘲 , 它也變得可愛一點了。
我覺得它比十年前有味道了。那時我只記得百老匯大街蕪亂的店鋪 , 要不就是比華利山不見人影的富人住宅 ,Ro- deo 的名貴店鋪。現在好像多了一些中間的東西。史提夫﹒馬田也會拍成自嘲 L.A. 的電影。電影裡借用莎士比亞、還有威尼斯 ( 洛杉磯的成尼軒 ) 的壁畫、 David Hockney 畫中的泳池、 Hard Rock Cafe 、地震照樣面不改容地吃午飯的洛杉磯人。 L.A. 的影像典型化但也多了典型。你可以說電影裡的人物都沒有甚麼深度。是的, 在洛杉磯一切都在平面 , 你在平面上旅行。洛杉磯是電影之城。一切都是壯觀的景觀。戰爭與愛情都化為壯觀的景觀。弧形大銀幕、陶德立體、 3D 或者甚麼 。 公眾或個人血肉的歷史, 化成平面銀幕上轉瞬即逝的破碎影像。
你在銀幕上下旅行 , 你邂逅影象 , 你進入空闕 , 你有時也調整想法。在西北邊山上富有的住宅區與城內無家可歸的浪人之間 , 在藝術音樂的殿堂與商業區之間, 在所謂雅與俗之間 , 有了那麼多曖昧複雜的中間地帶。正因為你不是兩邊的會員,所以你才會走來走去 , 左右顧盼 , 希望看到豐富多樣的面貌 , 尋找不同的敘述方法。
原刊 《星晚周刊》「越界的藝剩 」 專欄 ,
一九九一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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