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的阿詩瑪

　　當我說石林 ， 那已經是一個比喻了。等你走進一片石的叢林 ， 偶然昂首 ， 面對那些陌生的存在 ， 你忍不住就用熟悉的文字去理解 : 你說磊落崢嶸的怪石 ， 你說偃仰起伏的野獸。你說那是熊奔虎踞 ， 你說那是羊伏牛眠。你想像野獸的氣昧和喘息。你刻畫四時日曬雨淋的變化。你給每一個形狀定一個名字 ， 那是人的習慣。你把那些水潭叫做愛情海幸福湖 ， 你說那是羊腸小徑 ， 那是需要蛇行臥進的穴道 ， 那是一排士兵 ， 被驅趕去堵住南盤江 ， 他們固執地停步不前 ， 站成了這片石林。有人在每一片風景上鑿石寫字 ， 把他們改的名字用漆寫在頑石的額頭上 ， 用比喻和象徵 ， 固定了它們的意義 。 當然 ， 總也有人力去不到的， 石的皺折處 ･･････

 

　　那走在前面的人告訴我 : 每一座石峰都有它的來歷和傳說。那是年邁的老將軍 ， 那是族中老掉牙的婆婆 ， 而那邊的 ， 就是撒尼族美麗的姑娘阿詩瑪了！

 

　　我搖搖頭 ， 不願意別人告訴我怎麼想像。不 ， 這只是一簇簇石頭 ， 重重疊疊的石屏 。 任你左看右看 ， 只看見石頭留在石頭上的陰影 ， 像雨的痕跡。只看見石柱伸展 ， 與水中的倒影連成一線 ， 分不清哪裡是哪裡。都盡是石頭。現實反駁你的比喻。哪裡有甚麼阿詩瑪 ?

 

　　然後我們遇到石林附近那些賣彩袋的撒尼姑娘。你立即想起 ， 前一晚為遊客送歌獻舞的那群姑娘。我們同行的一位朋友 ， 直瞪著後座那位小姑娘 ， 用眼睛表示她的讚美。她後來還不斷說 : 「真美 ! 真美 !」 現在看看這群姑娘 ， 大家好像也捨不得把眼光移開了。「繡花包頭頭上戴 ， 美麗的姑娘惹人愛 ; 繡花圍腰亮閃閃， 人人看她看花了眼。」《阿詩瑪》的句子 ， 像蕎葉一般嫩汪汪的 ; 民間文學的文字和感情。眼前的姑娘 ， 樸素健康像她身上的藍布衣裳 ， 笑起來燦爛得又像她頭上的繡花包頭 ， 身上的繡花圍腰 ， 紅紅的彎彎曲曲的許多花紋。這群城市來的人不知該怎麼辦 ， 就只會端詳她手中的帶子、持包、荷包 ， 跟她討價還價了。他們大概想 ， 買一點美麗的刺繡回去 ， 也就是帶一點美麗回去了。

 

　　你要跟她拍照了 ， 你這城市人 ! 這是你理解和蒐集美麗的方法。你問她的家庭 ， 用你自己的理解猜度 。 買一個苛包 ， 「一塊錢 !」 「兩塊錢 !」 「太貴了 ! 」「不貴嘛 ! 」可愛的阿詩瑪 ， 一下子捲進了滾滾的洪水大漩渦 ， 變成了回聲。你怎樣喊她 ， 她就怎樣回應。你對著石崖呼喚「阿詩瑪 ， 阿詩瑪 !」 對面石崖上也傳來同樣的聲音 : 「阿詩瑪 ， 阿詩瑪 ! 」阿詩瑪的呼聲遍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