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石和浮雲

      上到龍門 ， 印象最深刻的 ， 一是滿山的石雕 ， 一是滿天的浮雲。

 

      沿著千仞削壁上去 ， 螺旋蛇行的石道是鑿出來的，憑以望湖的石窗是鑿出來的 ， 大大小小的石洞、石室、還有裡面的佛台和觀音 ， 都是人手雕鑿出來的 。 你可以想像 ，不知經過了多少人、多少時間 ， 一鍾一鑿的 ， 才打開了石頭 ， 依照人心中的藍圖 ， 刻出這奇巧的風景。

 

     我最喜歡的是達天閣的一個石室 ， 裡面刻著魁星、文昌和關聖。整幅牆壁是神像水雲浮雕 ， 那些浮雕墨綠灰藍的顏色已有一點剝落 ， 還有神像的金漆 ， 好像都變舊 ， 混成一片了。但你又依稀看到那昂首的駿馬 ， 飛昇的仙鶴 ，那些綠蛇一般的水波。

 

    「你看那魁星･･････」 帶我們上來的年輕人說。

 

      我看到了 ， 他一腳踏著鰲頭 ， 一手提斗 ， 一手高高舉起 ， 金黃的臉上 ， 似笑非笑的。

 

      「他手上那管筆 ( 呵 ， 原來舉起的手上握的是一管筆 ) 不是原來雕出來 ， 是後來補上去的。這裡頭據說有一個故事･･････」

 

      傳說有一對相戀的男女 ， 相約要在這見峭壁上鑿出龍門 ， 然後才結成伴侶。不知經歷多少個寒暑 ， 終於鑿出來了。到最後 ， 只剩下魁星 ， 刻到右手持的筆尖 ， 小伙子一下子卻刻斷了。他再從頭來過 ，到了筆尖 ， 又再折斷。他不服氣 ， 一定要做好為止 ， 又再鑿一坎 ， 結果還是把筆尖鑿斷了 ， 傷心之餘 ， 他縱身從龍門跳下去 。

 

      我們看看那管不是原石鑿成 ， 是後來換上去的石筆 ，想到那個追求完美的藝術家 ， 那個為了藝術而獻身的藝術家。我默默無言地拾級而上 ， 上面還有後人築成的覽海平台和棧道 ， 通往山上的亭子。

 

      山上四周可以看見粗旗的石崖 ， 未經人工的刻鑿 ， 沒有雕啄的精巧 ， 但也自有野趣。回望山下的來路、湖邊文革時填出又廢置的空地、湖對岸遠處煙塵的人家 ， 不禁想 : 人心的靈巧確帶來了改革和進步 ， 但又總有別的甚麼･･････又想到那個鑿石的小伙子 ， 為甚麼有理想的藝術家總會有時對自己或別人要求那麼絕對呢 ?

 

     環顧四周的野石 ， 這兒好像又有男一種藝術家 ， 沒有運用金碧的盲語和巧妙的比喻 。 這些石頭是平常的老百姓 ? 還是天牛貪戀人間水草 ， 在雞鳴破曉時化作了石頭 ?不清楚。我在亭裹躺下來看天上的浮雲 。 彷彿那兒有一雙隨意的手 ， 繪就了甚麼又隨手塗抹 ， 任它們變化 ， 沒有高下和主從 ， 任它們組合成新的形象 ， 然後又散去。在底下， 承載這一切的 ， 是寬敞的湖水 ， 據說是小伙子的愛人的淚 ， 不是為了藝術的瑕疵 ， 只是為了人間的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