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月亮唱歌

向月亮唱歌

半夜裡才吃過晚飯，一畫人坐在碼頭上對著月亮唱歌。唱著花朵、愛情、杯酒言歡的友誼，一切不實際的東西。

月亮照在海上，片片破碎的亮光。仔細看看，每一片破碎是一個小圈圈。片片破碎的亮光浮動在海上，每一個不完整是一個完整。

這樣一群人走在一起，從這邊走到那邊，跨過那些熟睡在碼頭上的人。有些人，躺了一會就走了；有些人，睡得這麼熟，連歌聲也吵不醒他們。碼頭那邊，放著一張空的破帆布椅。後面是一艘水警輪，燈亮著。走近時，可以看見有人在裡面煮東西，在這樣的深夜。

然後又再坐下來，在石級上面。望下去，你看見水流沖擊岩石，在那些黑暗的岩石上，有人說看見一隻隻蟹爬過。然後又再唱起歌來，一支支歌，關於追尋，關於玫瑰的願望，關於你我相逢於黑夜的海上。

一支又一支歌唱下去，一個人唱起來，別的人隨著接下去，這麼多人同唱著一支歌，在那些跌宕的地方、轉折的地方，一道走過去、跳過去，讓人伸手攙你一把。一個人沉默了，又有另一個人開口。夜愈加沉寂，歌聲愈清晰。夜漸深，總有人逐漸沉沉睡去，像原來那些熟睡在碼頭上的人。

聽見一闋熟悉的調子，便接口唱起來。偶然的相逢，聲音與聲音的相晤。逐漸，文字隱去了它的意義，曲調溢出節奏之外，你只感到環繞沉靜的那一片柔，像一片月光。你不必著意去唱，就是在這裡，聆聽這一刻。當月亮走過去，就什麼也不再相同了。只是這麼幾個人，在這麼一個夜晚，這幾個人明年就不在這裡，再也不會是一樣的了。這人有他破碎的感情，這人有他不完滿的生命，然而在這一刻，在這個荒涼的島上，他們還在向未走過去的月亮唱一支歌。

(七二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