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夢

不可能的夢

看莫廸格里安尼的故事，很奇怪他怎麼在生命中有一段時間會那麼沉迷雕刻。我們今天看他，喜歡他，都是由於他的背像畫。橢圓形的臉孔、長長的身軀、豐美的肉體、敏感的細節，都是莫廸格里安尼的特色。說到他的雕刻，知道的人不多，欣賞的人更少。留下來的，一共也不過廿來件吧了。

然而，他的一生，確有五六年是完全沉迷在雕刻中的。他的一生並不長，卅六年吧了，用來創作的日子大概只佔一半。這樣看來，那幾年倒像有點浪費。他要在石頭上雕刻，又沒有材料，又沒有錢買，結果去偷石頭。做石雕又影響他的健康，他的健康本來就不好，經濟更拮据，石雕對他來說，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夢。

但是，真奇怪，人就是這樣，創作的人就是這樣，偏要作那不可能的夢，偏希望那不可能的。人真正清楚自己能力的很少，不是高估，就是低估了。沒有做過的事，我們不敢做，這是因為對自己沒有信心；有些事，以為可以駕輕就熟了，不料卻大大碰壁，這才明白是信心過度。人不但估不清別人，也看不準自己，於是有人不敢做夢，有人做那不可能的夢。不敢做夢的人沒有幻滅，但也沒有大的快樂；做那不可能的夢的人，可能飄上雲端，亦可能從雲端摔下來。

生活把人磨得蒼老，在高低起伏、挫折與退縮之間，叫人看見那生涯的局限。做不可能的夢的人，也可能會到頭來變成不敢做夢的人；既不快樂也不不快樂地生活下去。每個人的路，到底都是自己選的，連怨人也不可以。莫廸格里安尼的可愛，自然是他把青春與才華揮霍，只為了作那不可能的夢。也許他真不擅雕刻，但他卻不甘於局限，什麼也試上一試。誰又能說夢是生涯的虛擲？雕刻的經驗，使他後期的畫造型更剛勁，結構更成熟了。

(七七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