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可掬的臉
看夏迦爾的照片,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笑容。每一張照片裡,他都笑得那麼開懷。有一張,他坐在椅上,懷裡抱一頭貓,眼睛專注地看著那邊的一點什麼(是一個女孩子還是一株栗子樹?)在笑,嘴邊的笑紋,變成兩個胖胖的括號,合著的脣是一個可親的數字。又有一張,跟英格烈褒曼合照的,笑得眼睛眯起,牙齒都露出來了。跟兒女在一起,跟妻子和朋友在一起的,都盡是笑。即使合上嘴巴,臉上也泛滿笑意。能夠這樣毫無保留地,由心裡笑出來,實在是不容易的事。
夏迦爾的臉孔輪廓分明,看來像一頭山羊或者一個牧神,好像就是從他畫中跳出來的人物。這樣一個人,你會覺得可親,好像他覺得人生充滿了奇妙的事物,而創作是一件快樂不過的事情,他的皺紋告訴你他經歷不少事情,而他的笑容向你保證,仍然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所以當他畫面上的戀人在空中倘徉、魚長了翅膀、馬會飛翔、雄鷄變得比人還高、天侯飛過艾菲鐵塔、拉提琴的人在打筋斗,那也不過是他那種笑容的魔術吧了。人們板著臉孔定下一切規律:人與物的秩序是這樣的、顏色是這樣的、線條又該是這樣的;而夏迦爾以一個頑童惡作劇的笑容把它們推翻,他把一條街道打碎然後重整,他把一對戀人從他們並肩安坐的姿態拆開讓他們在空中的玫瑰花叢重逢。當你細看,你一定會在畫面上發現他那抑不住的笑意。
但他的笑從來不是一種嘲笑,他不是一種為理論或為破壞而打破舊秩序的人,他經歷過立體派的洗禮,這種僵硬的畫風落到他的畫面卻變成繽紛溫柔的構圖,猶如他臉上的皺紋一樣自然。他的個性是突出的,他經歷一切,然後以一個笑容把一切起伏化為創造。他經過第二次大戰的可怖日子,失去妻子貝拉,卻在畫面上為她布置更美麗的家庭。他的笑不是無知的笑容。他就站在那裡,在他的畫作面前,笑著。即使在最繽紛夢幻的畫面中,我們總可以找到他的俄羅斯故鄉小村的人物,他所愛的人,他喜愛的事物,像一撮泥土那麼可以親近。他像一個作夢的人那樣笑著,雙腳卻是站牢在土地上的。
(七五年四月)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