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星期天的早晨
星期天早晨,收拾東西離去。我一早起來,用他們兒子的電腦,想跟香港聯絡。有時寫了一大段,也沒有什麼下文。好似說話是碰到牆壁上去了。也許是網絡的問題,有時零星只收到一些公式的語氣,有時是一片敷衍的話。有些東西好像不見了。距離愈來愈大,也真是沒辦法。
昨夜大家談天,桃麗說到一隻義大利葡萄,名叫「小霧」,種在高山上,不能太高,不能太低,不能太濕,不能太乾。要成就一瓶好酒,真不容易。
桃麗給我看她的寫作,看要不要唸創作的專科。寫的是上海街的童年,從貧困中掙扎成長,都是我們這一代的故事。桃麗不斷去塑造自己的生命,永不認輸的態度,是我佩服的。我記得她當年怎樣在馬路上想要拉停一輛計程車,怎樣鬧離婚吵架鬧上警局(結果認識了李察)。我想她一定終會有一天寫出心中想寫的小說來。目前的寫作,有時太性急了,有時太直說了,沒有具體地寫出一個場景,心裡有感情但還沒有發展讓讀者去感受那感情,像昨天看的LETTICE AND LOVAGE那戲劇,編劇的RICHARD SHAFFER不是層層推演讓你看到人物複雜的面貌。
但寫作也會在時間中成熟的,像酒,有好種籽,還要陽光和氣候,還要有好的土壤。桃麗會走到她要走的地方,成就她的好酒。
我在房間電腦前工作,桃麗在外面煮早餐:要油占多、要奶醬多?要一塊?兩塊?熱騰騰咖啡,香港風味的烤麵包,許久沒吃到了。要蘿蔔汁嗎?唔,好吧。後來我聽見桃麗在跟我母親通電話:他很早就起來了,就在電腦前面工作!我好像回到了家,很久沒有這種被人照顧的感覺了。桃麗就像我在異鄉城市的一個母親。我給女兒發了一通電郵。
在往機場的路上,我帶着行李回家——不,這其實不是回家的旅程,是回到我短留的城市而已。我們踏上不同的旅程,家不再是一個固定的地點,是不同的城市上立的不同的點,給予我們虛幻的失落一些點滴的安慰。我們也許永遠尋不回家。我們畫出新的地圖,在不同的點上有朋友、有認識或偶遇的人,有我們追尋或放棄的東西,我們在其間移動,繼續我們的追尋,仍然互相幫助,學習做得更好。(完)
原載《號外》2006年7月號特刊City Book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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