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桃麗的芝加哥
芝大還安排了我朗誦詩,桃麗也帶了她的朋友來。桃麗在研究生群中,看來還是這麼年輕,活力充沛。到芝加哥最高興是見到桃麗,桃麗是七O年代的老朋友了。當年大家一起合辦《大拇指》經歷了兩代人,八O年代中結束以後大家星散了,各人結婚生子,各做本份的固定工作歸了位。只有好桃麗,離了婚又結婚,幾個孩子長大了,事業也闖過幾番,隨丈夫搬到芝加哥來以後,才又動了念頭再文學。以她多年敢作敢為、排除萬難的精神,終於還了願,咬着牙齦寫論文,唸完一個學位。她難得是始終還保持了對文學和音樂的興趣,終於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是少數仍然保持「大拇指」精神的朋友吧。
這個早晨,桃麗和她先生李察來接我去他們家住兩天。李察把我們放在MILLENNIUM PARK附近,自己先去上班了。芝加哥的名勝建築我以前來都看過了,但每次都有新的發現,自從桃麗再唸書以後,再與我連絡上,我去芝加哥開會,在多年後再見面,一起去看戲劇,試新的餐廳,十分愉快。所以這次我完全不用準備,一切聽從安排,反正桃麗總有好主意,懂酒又懂乳酪,愛音樂愛戲劇,哪裡去找更好的主人呢?
桃麗帶我去文他中心,她說初移民過來時,常去那邊,中午聽精采的爵士音樂。文化中心本身是頗有氣派的古老建築,裡面大堂大家隨便坐着喝東西,原來今次不是爵士樂,是FLAMINGO舞。我們原先以為隨便看看,但這西班牙結他樂隊水準奇高,那敲鼓的、彈結他的、唱歌的,一下子把我們吸引住,再也不想走了。更沒料到年輕的舞娘出來,又再把表演帶進另一個高潮。她的表情是嚴肅的,甚至好像帶一點苦澀,但當她開始跳舞,不僅身體活過來,眉眼也像在說話,輕微的手的顫動,來回的晃轉,表達出層層轉轉的豐富的感情的幅度。不僅是憂怨、不僅是挑逗、不僅是喜、不僅是哀、不僅是力的張揚,也是柔和的安慰,是迎是拒,是心中的哀思,是道德的矛盾,有所思的掛念,想像的奔放與收斂。那神情像是歡快,卻有痛切,像是挑釁,卻是嚴肅。是的,我忽然發覺,這感情的境界豐富但不輕浮,因為它本質上是一種生活的嚴肅,不是逢場作戲。舞娘的手臂在擺動,雙腿的抬踢,沒有那種常見的煽情,一下子寂然的收結,令我想到里爾克的〈西班牙舞女〉。掌聲雷動,女郎悄然離去。
事後問起,原來她學舞十六年了。有人說:「學了一兩年的,簡單不能看!」原來她很年輕,但很早就回到西班牙學,在這還有好的師傅。台下很樸素的一個人,不囂張,不張揚,不是風風火火的,捧着樂器跟大隊離開了。空下來的大堂,導遊的大廈的節目開始。彷彿作了一個夢。想起JONI MITCHELL的"FOR FREE"。好的東西,往往不跟你斤斤計較討價還價,自然飄過,有緣才能碰上。不必自高身價,裝腔作勢。
我聽同學談起翌日有一個余國蕃教授榮休的研討會,原來哈佛的李惠儀也來了。我問桃麗要不要去,她剛跟余教授寫了一篇論文,原先也不知道。余教授之前在香港有幾次演講,報紙上也有訪問,在山電郵問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飯,可惜我不在香港,余教授過去是我們比較文學系的校外評審,一起吃過飯,不算熟,但對他的學問是佩服的。沒想到他的榮休的會議辦得這麼低調。同事學生對他當然都是尊敬佩服,會議的題目說到他對中國文學的PASSION AND PLEASURE,李惠儀說不是由於讀褔柯才想出這樣的題目,是真的想提出教授做學問的態度,大會的主辦人都感激他多年的建樹,米高峰的聲音沒有傳出來,嗯,余教授到哪裏去了?米高峰好了。原來余教到外面幫忙調整電掣了,愈是真有學問的人,愈是不霸佔權力,實在工作。(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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