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penter
Center
初抵麻省劍橋是一月陰冷的天氣,多謝研究院蔡同學的幫忙,在劍橋街找到一所公寓,在費正清研究中心旁邊,聽說離電影資料館也不遠。傍晚我橫過
馬路,還不用走到校園,就見到別致的Carpenter Center,是法國Le Corbusier
設計的,在周圍典雅的紅磚建築之間突顯了它瀟灑開放的性格。進去就是展覽畫廊,地下一層則是電影資料館。當晚放映的是維斯康提的《白夜》。黑白的舊片,孤
獨的角色在威尼斯水鄉邂逅,正適合獨在異鄉的觀眾觀賞。去到片末,下雪了,我出來走在空敞的小街上,也彷彿感到了雪意。
《白夜》是資料館放
眏專題「存在主義與電影」選片之一。我晚上有空就踱過去,逐漸看到不少精彩的專題。資料館與大學的電影系有不少合作,電影系有老師開「電影與時裝」課,資
料館也放映有關的專題,把王家衛《花樣年華》的海報顯眼地放在門口,吸引了不少觀眾。資料館巧妙地在教育、研究和娛樂、消閒之間保持了某種平衡,我在「戰
爭與電影」的專題裏看到以前未看過的偏門電影,也重溫了羅拔奥特曼有名的《風流醫生俏護士》(M.A.S.H.)。因為有研究和教育的配合,策劃的節目可
以深入淺出,有經典電影也有獨立新作,也可以探索不同主題:女性電影(以色列的女性電影)、電影與音樂(為塔可夫斯基、邦德卓等人配音的俄國音樂大師
Vyacheslav Ovchunikov 專題)。還有種種配合電影的講座,比方專門請來討論視覺快感著名的Laura
Mulvey,由她講伊朗導演Abbas
Kiarostami的電影,也放映她與人合作的紀錄片。我去看電影,卻也同時學到不少白天在圖書館裏沒讀到的東西。
回想起來,我們早年在
香港接受的電影教育,一半來自還算多元的商業電影市場,一半來自有心人組織的電影會:比方大學生活電影會、電影協會、火鳥、大映會、甚至後來的土佬電影
會。後來在外國才有上電影課。但對電影的興趣和認識,卻是在這之前早已形成的。我們閱讀前輩的影評、感謝前人策劃的專題影展,令我們學懂怎樣去看電影。有
時是電影引向文學和其他藝術,引向不同的知識,令我們認識其他的生活態度,認識其他的價值觀念。
哈佛廣場
電影當然有許多不同
的種類。在哈佛廣場看電影,也有當前潮流的賣座電影,場外排了長長的人龍;也有專放舊片的老戲院,為人拾掇昔日忽略的光景。我很高興有機會一次過重溫泰倫
斯梅利克幾齣抒情作品。莎莉溫德絲去世後,也是老戲院有人情味,辦了一個專題放映她的舊片,從《郎心如鐵》到《一樹梨花壓海棠》,她總是遭拋棄的女友、疾
妒失愛的妻子,在羅渣高曼的B級片Bloody
Mama裏,是個打家劫舍的沙膽大娘。看多了學院課堂裏深奥經典與獨立製作的性別論文,爆玉米熱咖啡的老戲院給你提供舊沙發的溫情。多謝老戲院裏懷舊的策
展人有心蒐羅這十多齣電影,把一個永遠是甘草的女演員首次放在聚光燈下。
有時,潮流的大片看膩了,便坐地鐵渡河到城裏不同的地方看較冷門的電影。我是這樣無意中碰到波士頓美術館的電影教育計劃。美術館有很好的電影院,平常也放眏不錯的電影,有與藝術相關的劇情或紀錄片,也有放映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片,如西班牙的經典《蜂巢的精靈》。
波士頓美術館
他
們特別辦了一個叫「世界視野」的專題項目,僱了專人負責,每年放映大概六齣來自世界不同文化的藝術電影,也公開放映,但特別聯絡中學,讓同學學習欣賞電
影,也通過電影去理解不同的文化。我對這做法很感興趣,便也去看電影,還收到熱心的主持人傳來的背景資料。她們每齣戲都準備了豐富的背景資料、閱讀材料、
討論問題,供來看戲的老師和同學參考。電影放映完了,同學提出觀後感,老師有時還未必一下子可以進入討論,那時對電影文化有認識、但也懂教育的主持人就扮
演很重要的角色,可以把討論帶到比較深入的層次了。
那時剛聽到香港的朋友在電郵裏告訴我,中學的新制將會有文學與電影的專題,我聽來一方面
高興,一方面也未嘗不有點擔心。電影當然是非常多采多姿也非常有吸引力的媒介,但電影也有它特殊的歷史文化、有它獨特的形式與語言。對於教慣文學的老師,
不是一下子容易掌握,恐怕會帶來一定的壓力呢!
電影的確是一種豐富的藝術,也可成為感情教育和知性教育的極有感染力的媒介。但像任何一種藝
術,也需要浸淫其中,花時間去了解它的特色、學習去欣賞它。電影的確是吸引人的。記得我八○年代在香港大學教「新詩與現代主義」,選修的只有十多人,大概
只有《九分一》詩刊的同路人才有興趣,八八╱八九年創辦比較文學系,我開辦「當代華人社會的文學與電影」,修讀的就有六七十人。八九年六四事件後,香港的
情緒處於低潮,外國同事擔心說這課怕沒有同學想修讀了。結果那年修讀的人數達百人。可見在危機中,其實有更多同學想通過文學和電影的言語、敘事和改編,去
了解中國人的社會和文化。
但電影的教育不容易做。需要許多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崗位上合作。熱心跟同學討論電影的老師、報章媒介上的感性文字、經驗豐富的影評人和策展人、掌握整理編輯資料的部門、電影文化的研究者和教學者,都有可扮演的角色,都可對一地的電影事業的發展和提高有所幫助的。
耶魯的電影研究中心
只不過,電影教育要認真進行,需要的資源、人力和時間也不簡單!
嚴
冬將盡時,在耶魯見到了研究法國電影和電影理論的德里安德魯(Dudley
Andrew)教授,向他請教他專長的詩與電影、改編理論的問題。他帶我參觀了耶魯的電影研究中心。他的研究室堆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電影書和錄像,樓下是
電影圖書館,同學可以在那兒看電影,旁邊有小型的課室。再走到樓下,是一個小小的禮堂,問起來,安德魯教授說:
「我們每晚在這裏選映不同的電影,讓同學也讓公眾免費觀看!」聽來真像電影愛好者的天堂哩!
這一陣子正在準備四月二十七日在嶺南大學一個有關五○年代香港電影的演講,不禁又想起了這些東西。
2007-04-27 | 明報 | D04, 世紀 人文·關懷·視野, 世紀.Academic, 也斯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