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6日 星期四

揚琴和結他


     車子拐彎
, 駛進公園。咦 , 怎麼夜晚的公園也這麼熱鬧?了這麼多人到公園來做甚麼 ? 車子駛前一點 , 在一個比較少人的角落停下來。 走過一個外廳 , 裡面便是文化公園書場了。原來已全坐滿人 ,快快坐下來。終於坐在竹椅上,像你在成都街頭看見的老人家一樣 , 也來嚐嚐茶館的滋味了。忽然看見眼前有人搶著熱水壺 , 另一隻手上磊起一大疊茶碗 , 還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每個人面前已經注滿滿一碗茶 , 整整齊齊蓋好 , 桌面上一線水痕也沒。換了是你 , 一定會濃得滿桌是水 , 燙得好幾個人大叫著跳起來的吧。


 


    四川揚琴演唱開始了 , 先是《都堂會》 , 唱辭比較文雅,聽不清楚 , 便去看操琴的手勢, 生旦和花臉的表情。台前右邊 , 一位老人家閉眼低頭側身坐 , 聽得如癡如醉,滿意的時候響亮地叫一聲好 , 比我們都更敏感地聽到了曲中的好處。我認真去聽 , 還有些唱辭聽不清楚, 只是隱約聽到杜氏和百里溪的一對一答。 聽見杜氏初見百里美時,由詫異而疑惑、又想、認又不敢認的猶豫 , 用唱白夾雜表現出來 ; 最後是杜氏一唱再唱 , 百裡莫終於相認。比起來,跟著的《三罪世美》好像更複雜更細緻。秦香蓮先是委婉 , 忍無可忍才直斥對方罪狀 , 又轉變回去 , 忍耐地低下聲音 , 最後終於忍不住上前扭帶糾纏。戲沒有真在眼前演出來 , 但在演員婉轉起伏的唱腔中 , 聽到那感情的線索。陳世美這角色也寫得複雜 , 一時內疚、一時狠心、一時講道理、一時狡辯 , 有更多戲劇的轉折。好的劇 , 好的演員 , 令我們感覺到人物感情豐富的幅度 , 體會人情關係的千變萬化。


 


    四川方言詩朗誦。 第一個節目是《寫信》,諷刺不學好文化的小青年 , 寫的情信錯誤百出。我回過頭來 , 看見阿關走到外邊去。《王囉矇》摹仿一個說話囉釀的主任演講 : 「大家請注意 ! 我只講兩句・・・・・・ 結果講話講了一大籮。還有《划拳》 , 講一個條件苛刻的女青年 , 要一套傢其、四季服裝、要文憑要氣派、要這要那 , 把她的男朋友給嚇跑了。


 


    方言詩告一段落。 問了阿關地方在哪兒 , 跑出來 , 原來挺遠的。穿過冷清清的外廳 , 走在公園黑暗的小路上 ,去到路的盡頭人影幢幢那兒 , 發覺有個不知是禮堂還是大廳的地方 , 正用來開舞會。一對對穿著時霉的男女 , 都是走到那兒去。出來的時候 , 看見幾個男子站在路邊張望 ,臉上帶著焦躁的神色。就這樣 , 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 但似乎燈光昏暗 , 結他的聲音伴著一把柔柔的女歌手的聲音。


 


    再走進書場的時候 , 在門邊站住了。不僅因為裡面正奏著揚琴的音樂 , 把我們帶回一個古老優雅的世界 , 而是因為站在門邊 , 第一吹有機會看清楚 : 書場內的聽眾, 大部份都是五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家了 , 他們穿著厚厚的衣服, 戴看帽子 , 身前桌上擱一杯茶 , 偶然新沖的茶冒出一縷白煙。都安靜地坐在那裡 , 在明亮的燈光下 , 看看前邊台上,或者垂下頭,安靜地聆聽一闋熟悉的曲子。這是一幅安詳的圖畫 , 然而因為我剛從外邊陰影幢幢那兒回來 ,瞥見那年輕而不安定的世界 , 自然特別驚訝於兩個世界對比的強烈了。等音樂告一段落我回到座位 , 剛添上水 , 我竟乖坐在那兒, 呷一口茶。裡面和外面兩個世界各有因由,也不一定截然相異 , 同一個世界裡或許亦有它的變化至可矛盾呢。


 


    下面的節目 , 由兩個曲藝團相聲演員演出 , 起初的一段,嘲笑現代年輕人沒有禮貌 , 也諷刺諸如貪時髦、追隨潮流、西化等。諷刺的那個人 , 好像個影子 , 好像沒有那麼豐富、沒有那麼複雜了。沒多久 , 兩人中的一個搬了結他出來。他扮演一個愛吹牛的青年 , 表示甚麼樂器全都會玩,於是人家就叫他玩了。他先把結他放在肩上 , 當是小提琴,作勢要找琴弓來拉 , 說不對 , 他又把它豎放在身前,當作琵琶那樣彈。橫也不是 , 豎也不是 , 觀眾們都笑起來了。但轉眼間他就彈起結他來了 , 還彈得挺熟練的。他好像沒有刻意扮演那個吹牛的角色 , 不介意流露他真正的本領。沒多久 , 他就邊彈邊唱 :「河裡青蛙 , 從哪裡來,・・・・・・甜蜜愛情 , 從哪裡來 , 從那眼睛 , 流到心懷。」這民歌我們以前也唱過 , 他好像把它唱得柔軟了 , 不知他本來就是這樣唱 , 還是因為要嘲弄他扮演的角色? 疊唱的部份, 是「哎喲媽媽 , 年輕人談愛情就是這樣子 」, 外面的年輕人大概也會這樣唱的。 這次是男一個人當南郭先 , 每吹都叫一聲哎喲算數 , 惹起鬨堂大笑 ? 好像要淹去歌詞原來想講的話。


 


    還是唱四川清音吧。 還是唱布穀鳥兒咕咕叫吧。但一下子 , 不知怎的又唱起香港一齣武俠電視劇的主題曲來了。我希望他開開玩笑 , 不料他卻一本正經唱下去。 我不禁感到抱歉 , 希望他不是因為瞥見台下有幾個外地來的遊客、像我們這樣的傢伙才特別遷就的吧。剛才坐在台前那位老伯 , 聽揚琴聽到出神喊一聲好的 , 這時站起來 , 低下 , 慢慢地走出去。不要失望啊 , 我在心裡喊 : 老伯 , 我也認為揚琴是更好的藝術,那些優雅的藝術 , 會回來的・・・・・・儘管在台上 , 那人還在唱 , 帶看他不自知的迷惑 ,對外面那轉變中的復雜世界一面嘲諷一面附和。他是矛盾的布穀鳥 , 咕咕地叫看 , 啊荷一聲喊糟糕 , 不是因為今年報信遲到了 , 而是他站在門檻上 , 喊出要來的那個不知到底是好是壞的春天的信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