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新果

舊書新果

　　陽光照進屋裡，把盆栽的葉子照成透明，又照亮了地板的一角。我把舊書搬出來曬，讓發黃的書頁，也吸收一些現在的陽光。

　　手上還留著石榴的氣味。當你吃過石榴，洗了手，那氣味還是留下來。像是花的氣味。那綠色中的乳白，看來硬硬的果皮裡面的柔軟的心。石榴是笨拙的，看來像一塊石頭，裡面的心腸卻軟得一塌糊塗。它又那麼長情，氣味一直跟著人，戀戀不捨。

　　陽光也跟著人，它起先伏在窗框旁，後來又蜷伏到人的腳旁。對那些閉起的書本，還不斷用鼻子去嗅它。發黃的書本不願暴露自己，它好像有病，或者是渴睡，或者自卑，或者孤僻，所以緊緊地把自己關起來，交抱著雙手，不願跟人打個招呼。但陽光卻不嫌棄它，也不計較；當我一打開它，陽光又溫柔地把千千百百的微塵擁在懷裡。

微塵的這兒，剛才放著紅紅的果子。鮮紅色的李子，棗紅色的櫻桃。在陽光裡，這些紅紅的臉龐，有健康的美。李子有鵝黃色的心，它的汁液清涼。叫你的牙發酸，又用甜來安慰你。它結結實實，又有彈性，臉上有酒渦，裡面的絲絲縷縷，是笑紋，藏在人的牙縫裡，叫人也忍不住笑。櫻桃更軟更熟，顏色更深了，彷彿隔著果皮，就可以滴出汁液。柔軟的果肉，在嘴裡更甜。夏天的太陽照著它們，像一隻手把它們托起。

　　現在的空氣中，還留下這些果實的氣味。但曬在陽光裡的，卻只是一些灰色黃色的書。有灰塵，又帶點陰鬱。我把它們翻開，讓它們多曬陽光，又用洗乾淨而仍帶著石榴氣味的手去撫摸它們，想它們也有果實的芬芳。我把它們像果子那樣翻來翻去，放在陽光下曬，我想它們的書頁曬成果實的顏色、果實的柔軟，又像果實一般美味。

(七八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