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8日 星期四

音樂指揮

聽他與上一回聽那位德籍的指揮 , 最先的印象幾乎完全相反。上一回聽後者 , 指揮是那麼熨貼、從容不迫, 每一個音符都好像經過他撫摸 , 那麼準確地傳遞過來 , 綿密但是從容 ,由頭到尾保持了極好的風度。這一回聽他 , 這位居住在外國的中國指揮 , 卻很不同了。起先, 就外貌看 , 也許會叫人感到意外。他的姿勢 , 既不輕靈瀟灑也不從容 , 是笨拙 , 怪異 ,叫人感到不習慣 , 甚至激怒人的。但一曲「狂歡節序曲」下來 ,你感到他投入時是如此不同 , 可以感到他的狂歡與激情 , 看到一種與眾不同的質素。


 


從他身上 , 我們或許可以看見另一種藝術家。他們的外表 , 一看之下 , 不會跟人們習慣所謂藝術家的瀟灑連在一起。然後他們開始表現自己了, 他們的舉動那麼笨拙 , 高高舉起雙手 , 好像要抓住了點什麼 , 他們全身都震動了 , 並不能冷靜地站過一旁 , 反而像是在極端的寒冷中顫抖或是在種度炎熱中冒汗, 他們伸出手去 , 竭力要抓住那提琴的低訴 , 號角的尖鳴 , 他們沒有時間理會自己在別人跟中看來像什麼 , 他們放棄了端好衣角和攏齊頭髮 , 他們甚至不顧風度。你可以想像他們神經質地衝過去要跟音樂抱個滿懷 , 即使那兒是泥漿或池沼也在所不計 , 從沒想到要提起褲管。他們的姿勢激怒你 , 叫你覺得他不討人歡喜 ,他不優雅也不完美 , 但是 , 不理會人們的泠眼 , 他們開始跳躍 , 開始擁抱 , 開始悲哀 , 然後 , 呵 , 在臉上 , 綻出那麼溫柔的微笑 , 呀 ,是了 , 在那裡了 , 那一樣事物 , 那一種感覺・・・・・・手帶著依依不捨的擁抱 , 緩緩地放鬆。你感到一切不同。那真正的沉迷很容易被輕狂所冒充, 我們是在說 , 那種虛假的 , 藝術家的狂態嗎 ? 不 , 絕不 , 這人並不狂。音樂完後 , 他帶著個老好人的微笑 ,謙虛的站在那兒 , 你甚至可以說他的手腳不曉得擱到那裡去。是在音樂中 , 他整個人跳進去 , 他死命地從溺人的麻木中划出來 , 不顧游得好看不好看 , 他把整個人全投入去,結果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他不像每一個人 , 但你到頭來會高興確有這類人的存在。


                                                                                          ── 一九七七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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