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個性

強烈的個性

畢加索逝世後，電視上有個關於他的簡短節目，介紹他在四幾年的一輯畫作，也拍出作那輯畫的背境：地中海沿岸的風景、大海、古堡、街邊攤子擺的生果和海產。畢加索當時在地中海畔一所古堡作了數量很多的畫作。我們看鏡頭所示的單純的攤子上的鮮魚、刀子切開的西瓜，再看持畫筆的畢加索背後的作品，可見他怎樣把簡單的題材用複雜有趣而又極有個性的方法表達出來。能夠永遠用新鮮的眼光注視單純的事物，而又有充沛的創作力把它們作千變萬化的組合與調和，正是畢加索的特色。

畢加索的世界是陽剛的，他繪畫過無數風景和人物，他的世界確是那種陽光遍地的世界，彷彿太陽煌煌地照著，地上是粗石或沙礫，赤足的孩子奔跑過去，連影子也是白色的，炙熱的天氣，皮膚是燙熱的，一桶水淋下去，不一會也照樣蒸發掉了。人們踱過市場，有蔬菜和魚的腥味，不是可厭亦不是芳芬，只是非常實在、毫無忸怩的姿態，人們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了。

他的畫作不是這麼具體的一幅形象，但那些扭曲也同樣的叫人覺得實在應該。笨笨重重的一個形象，倘若是一個笑話，就叫你開心大笑，不是那種刺得人不舒服的嘲諷。即使「性」也是一樣，畢加索的性版畫是大大方方的性，不是那種色情笑話式的性，也不是蠱惑的指指點點的性。他的古風畫作中有諸神的淫亂，但沒有現代人那種竊竊私語的性。

電視上放映那部短片，鏡頭對著他的畫，輕快地上下擺動，跳躍不定。其實他的畫有活力，卻不是這種蹦蹦跳跳的活潑。他的畫很強很穩，去年他九十大壽，雜誌上刊出他一張照片，披一件金黃的袍子站在畫室中，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又像一個穩站在鬥牛場上面對兇猛牲口的鬥牛士，這小老頭是精力充沛的。

他的活力充沛，表現在生活及作品上。他作畫產量十分豐富，光是逝世前三年的新作，就有二百零一幅之多。幾十年來的畫作，相信共有一萬多幅以上。他隨手畫下的速寫等，更是不計其數。據說他不管是在餐室或什麼地方，隨手拿起菜牌或紙張來就畫。

畢加索創作量多，但他受人影響實在不少，他的題材順手拈來，對於古今名畫家的作品，佩服的就索性吸收轉化。他縮過幾次婚，他在藝術上也是個多妻主義者，只不過不是輕薄貪新，而是每個時期都是整個人投入去，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別人。他表現過許多不同的畫風，卻沒有堅持畫派，他立體時期的作品極有名，但事實上勃拉克才是更徹底的立體主義者。

畢加索千變萬化，那麼他的優點在哪裡？我想我們可說是在他的個性。他就像一個個性強烈的人，不管什麼別人說過的話也好，一旦由他說來，就染上了他的個人色彩。他是典型的西方人性格：外向、侵略性、無所謂謙虛容讓的德性，他的畫也是同樣滔滔不絕。而我們欣賞他的畫作，亦不過是因為這個強烈地暴露出來的個性中確有動人之處吧了。

(七三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