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2日 星期三

賴床

孩子不願意上學,躺在沙發上不願意睜開眼睛。一餅軟綿綿的糕點,檯起了頭掉下了腿,擡起了腿,頭還是貼在那裡,拉不開來。輕得沒有骨骼的布娃娃,扶正了又向另一邊歪倒,拗彎了讓它坐,卻彈平了躺下去。搓濕了的泥巴,黏著沙發的平面,用力扯起來,彷彿會連椅腳也一併彈起。那份沉甸的重量,是孩子連起了沙發、連到地板,連到整幢大廈、連到昨夜沉沉的睡眠,沒法一下子拉起來、一下子連根拔起。

濕冷的毛巾抹過臉孔。頭連忙翻向裡邊,在沙發下陷的窩裡,臉孔是鷄疍碰到鷄疍。鷄疍是溫暖的,敲開來是一個太陽。太陽還未昇起,早晨仍然幼嫩,不願意張開眼睛,看外面開始行走的車子和塵埃。

手伸起來,伸一個懶腰,小小的拳頭,推開電視機新聞報告中的成人血腥。頭在窩裡左右磨擦,不要聽撕票和抗議。頭髮凌亂,鳥兒潮濕的羽毛。早上清潤的啁啾。頭在窩裡左右磨擦,找一雙更大的安全的羽翼。

汽車在窗旁開動馬達,又咳嗽又喘氣,整噸痰在喉嚨裡開會,不依程序,互相打岔,記錄的在敲桌子,不知如何下筆。孩子用腳撐開騷擾。小小的腳上穿著短褲和長襪。一橫一橫的長襪。深色淺色。踏著不存在的水車,給夢發電。雙腳是風中的稻草人,趕開啄食他的睡眠又要告訴他自日已經來臨的那些烏鴉。

頸項和面頰的線條柔軟,是那軟枕中的千羽世界。又熱又軟的麪包和無數盒中的糖果,不用掙扎和哀求即可獲得,叫他在夢中磨牙。他現在再翻一個身,推開隨白日而來的爭吵、幼稚園中的毆門與受傷。他的呼吸沉重,已經匿回窩裡。稍一碰到身體,惹起一陣羽毛的哆嗦,眼睛閉得更緊,避開更強的光線、更響亮的聲音。

(七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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