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以

阿以只有歲半，不懂什麼是「我」、什麼是「你」，也不懂說自己的名字，聽得多了，只揀自己名字中的第二個字來說。但他對自己叫什麼也不清楚，只是糊塗地站在衣櫃的大鏡前面，瞪著自己笑，然後就傻乎乎地「阿以，阿以」大聲叫起來。

阿以在家裡又吵又頑皮，到了外面卻害羞起來。他在超級市場或公園裡跑來跑去，碰碰這，碰碰那，可開心了。但遇上陌生人，即使在家裡，也換了個樣子。他喜歡伸出手去摸別人的下巴，口裡說：「鬚鬚」，但對有些人，他從不敢伸手出去；另一些人，他又要猶豫才伸手。　　　　　　

他喜歡同齡的小孩，但要在親戚或朋友家才會遇到。他遇到他們的時候，總是熱情得過了分，有瞪著人家，有時抱著，若在家就把一切玩具都搬出來，有時又樂極忘形地跑來跑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以跑起來笨笨的，沒有別的孩子那麼精靈。有時我們騙他，把東西收起來，但他瞪著那麼純澄的好像什麼也相信的眼睛看著我們，結果還是不忍騙他了。

他的手那麼小，有時走過來，拍拍你。叫你覺得他好像想說什麼。有一次家裡沒有人，我負責把阿以送到外祖母家去。那天天色灰暗，在車上他不知怎的緊緊的抓著我的手，瞪著外面。外面的世界是一張巨大的鬍子的臉，他不知敢不敢伸出手去。

(七五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