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秉鈞:小心文化偏食 | |
導演甲呷着啤酒咆哮:「香港嚴重缺乏好的劇本!」
酒客乙搭訕:「剛拿了奧斯卡最佳電影及最佳改編劇本的《無間道風雲》不就是出於港產土炮《無間道》?哪能妄自菲薄。」
導演甲霍地拍一拍桌:「但香港的劇本不夠多元化,創新欠奉,文學作品的改編風氣日衰,難怪一池死水!」
《哈利波特》、《魔戒》、《飄》、《香水》,一部又一部著名小說在外國搬上銀幕,同時孕育了膾炙人口的片目;不過,近年香港似乎愈來愈少改編電影,尤其
是文學作品。就這個現象,筆者跟改編過金庸及張愛玲小說的導演許鞍華聊過,只聽得她重重嘆息道:「很大壓力,那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以後也最好不重蹈覆
轍!」
文學與電影的關係,可以說是唇齒相依,又更似是撲朔迷離。瑞典大導演英格瑪伯格曼(Ingmar Bergman)便相當反對根據書本來拍攝電影,他認為文學的境界屬於非理性的,把它轉換成視覺影象,是互相殘殺的格局。
「忠於原著」的包袱
不過,創作範疇涉獵小說、散文、新詩、攝影至錄象等不勝枚舉的本地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梁秉鈞(筆名也斯)卻持相反的看法。
「不是因為文學偉大而需要改編。」梁教授先來個嚴正聲名,繼而侃侃解釋。「以往香港電影經常在文學領域中找創作靈感,尤其是六十年代的電影市場,但現在
已大大不同。外國的電影工業重視文本,但香港卻是長於技術而弱於劇本,卡士、後期製作或武術功架為主導,故此削弱了對人物心思、場景氣氛、時代感及情調等
作深思塑造、借鏡和參考,故劇本寫出來的人物變得平面。」
為電影改編文學作品的窘局把脈,梁秉鈞認為,那是被「忠於原著」這包袱所累。
「小說和電影有獨立生命,小說不等同電影,電影也不須要忠於小說,可以是借鏡、轉化、啟發及領悟。別說改編,嘗試以『新編』來演繹,壓力能否紓緩些?視為一個創作的訓練,衍生創意、原生性和多元性,根植於文學和社會文化的潛流,或許情況會很不一樣。」
事實上,電影與小說都是反映社會,王家衛亦曾公開聲稱,《花樣年華》電影受劉以鬯小說《對倒》啟發,所以電影與文學的關係,是肯定的。
多年前藝術發展局誕生時,梁秉鈞已提出電影劇本是電影的核心基礎,故曾提出要搞徵求電影劇本比賽,隨即遭人白眼兼反對。「所謂拍電影就是拍出來的,劇本只是你們這班書獃子的玩意兒,別鬧了!」
一盤冷水直淋,梁秉鈞跳回研究的崗位,花了九年時間,編制了《香港文學電影片目》,證明香港不少出色的電影都與文學息息相關。「這本書目推翻很多以往既
定觀念,1913至2000年間,香港有千多部電影是由文學改編而成。像五十年代香港很多電影改編自托爾斯泰和狄更斯,這些歷史例證,可供當代的電影人參
考。」所謂借古鑑今,他鼓勵香港應資助好的劇本,尤其能把屬於「過去式的文學」與「現在式的社會」連繫一起的作品。
文藝口味暴戾
「我不是說,每個導演都應該改編《戰爭與和平》,只是想香港人重視文學為一種修養、一種人情的教育,香港人往往重視知識而非智慧,否定文學的質素及價值觀念。這樣一來,社會容易走向極端,缺乏了價值觀念的共識。」他認真地說。
他認同改編文學作品有時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故由文學改編成電影的數目亦愈來愈少,但不代表不可以成功。「許鞍華的《半生緣》及《傾城之戀》都改編得不錯,《女人四十》也是啟發自日本文學,今時今日,台灣李安都大膽地改編張愛玲的《色戒》短篇小說,這是很正面的啟發。
梁秉鈞以奇斯洛夫斯基(Kieslowski)多年前所拍的《十誡》(The Dekalog)為例,以表達電影如何能成功地以現代化的角度與手法,以非說教的方式,演繹老掉了牙的道理觀念。
「嚴肅的題材,也可以變得很普及,有新的啟發。」
梁秉鈞認為,香港文學發展面對兩大問題,一是標籤化,二是缺乏保存意識。
「香港無文化包容性,要周星馳就不能提王家衛,文藝口味暴戾很恐怖!大家有沒有發覺,劉鎮偉導演《西遊記》很成功,當時周星馳的對白,部分是引用自王家衛的呢?」梁秉鈞笑說。
他認為,藝術片往往被影評人判了死刑。「電影評論作理性的討論,卻淪為購物指南。香港文學本來很laymen,文學與主流文化沒有矛盾,兒童文學都可以雅俗共賞。我希望社會大眾有包容的口味,不要一味地排斥,令港人變得『文化偏食』。」
「拆天星碼頭大家識得嘈,但香港沒有文學館保存寶貴資料,卻從來沒有人去爭取?其實我們的文化及電影資源很豐富,只是香港人是敗家仔!以為自己很窮。」
「非常教授」
說如今香港的教育制度是重術乏道,這位從小已不甘馴服於主流思想、先後在香港大學和嶺大任教比較文學的「非常教授」卻略有不同。 香港別的大學只有英
文系設有比較文學課程,梁秉鈞把之引入嶺大的中文系。鑑於他一直醉心研究電影與文學,也認為文學絕不局限於「文字」,故開荒比較文學講座時,特意把電影、
劇場、視覺藝術等文本引入課堂,以開拓學生的眼界。
像本月底,他便會在其就職演講中,以「改編」文化身份,評論香港上世紀五十年代電影的文學改編與文化磋商,以一些改編自古典、五四和西方文學的電影作出比較研究,並檢視本土文化遺產。
問他的工作理念,他不由莞爾笑道:「一方面做歷史的發掘者,一方面做史料的整理者,一方面做社會的討論者,最後更要助文學面對社區。」浸淫於行業而扎實深厚的梁秉鈞,搖頭擺腦,像在朗誦新詩。
信報財經新聞 - (梁秉鈞:小心文化偏食)2007-04-18 副刊 P33 面對面 鄭天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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