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29日 星期一

政治正確與不正確.林道群


我想說的其實只是食物與愛情,或者最多只能說是關於一本小說,有一點點難忍的憂傷,更多的是難言的無奈;有玩世不恭的嘲諷,主要的是一群像你我一樣從殖民時期香港過來的角色,他們的日常生活和愛情,更更多的是作者迴環反復的自言自語。我說的是也斯寫了十一年的小說《後殖民食物與愛情》,他要拿去印了。先睹為快,難免有感觸,寫下來算是提醒自己:「後殖民」只是學院的理論措辭,政治正確的說法叫「回歸」。殖民時代早已過去了。記得前不久北京來的友人好言相勸:你們的愛國主義到現在還真特別,你們確實愛國,保釣運動比內地還積極,可你們說你們愛的國是祖國河山歷史文化,而不一定是政治實體,真讓人搞不懂。沒有政治主權者的國是怎麼樣的東西呢?
我當時真的一時語塞。不像也斯筆下的食神老薛,起碼還會私下嘟囔幾下。回歸後,有人說老薛肯定愛國,有人說他被迫愛國,也斯筆下的老薛總說:「我只在食物方面是愛國主義者!」老薛搖頭:「愛不是那麼簡單!哪有迫人家去愛自己的道理?」
在香港寫故事寫了幾十年的也斯,不諱言他之所以還不斷地寫呀寫,是因為他在香港長大,很想理解這地方,很想知道這個地方的人在想些什麼,他們為什麼這麼想。就算回歸才是政治正確的說法,「談香港不能忽略它的殖民地背景,種種歷史和文化,不是從書本上讀來的,是從生活中體驗得來的」。
九七前也斯寫了《煩惱娃娃的旅程》故事,出版時乾脆用上跟這個地方直接相關的書名《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後來寫的《香港的故事,為什麼這麼難說》,成為必讀篇章。九七過去十一年了,煩惱娃娃的煩惱顯然並未因為回歸政治正確而減少,十一年後,這一回他一上來跟我們說的還是:說香港故事真難。多重身份的人物,不同角度不同的觀點,自願或被迫的選擇,移民和回歸,浪遊和尋覓等等,是回歸認同的歷程還是新一次的自我漂流?
這樣的混雜文化和故事說起來的確困難,也斯說他想到德國文人作家班哲明(Walter Benjamin)說過的那種「互相交換經驗的能力」的消失。「過去的道德經驗變成不切實際的空言,而目前溝通經驗的能力正在降低,我們在尋找說故事的人,提供言語、整理事實,讓讀者可以帶着友誼之情,找回衡量人性正常感情和事實的尺度?」但也斯隨即自我反問:什麼是正常呢?「每個早晨帶來全球的新聞。然而我們卻匱乏有意義的故事。因為每件事傳到我們耳中之前,都早已被他人闡釋盡透了。」班哲明如是說。
《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因此分十二章去說浪子史提芬的故事,或者說是食神老薛的故事,或者是愛美麗和阿素的愛情故事,或者是鬼佬羅傑的故事。故事始於九七主權回歸夜一場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史提芬那晚醉得不省人事,失去了很多,從那以後,殖民地食神成了後殖民食神,浪子有沒有修心養性,阿素和愛美麗有沒有遇上新的愛情,鬼佬羅傑還留在香港教書嗎……故事未完,且聽下回分解。
像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的人和事,你當然能在小說中找到各自的人物藍本和原型,也斯說,「這故事裏的人物,正如其他故事的人物,還在發展之中。他們開食肆從成功到失敗了,他們從邂逅到分離了,另外一對人又或許發展了一段新感情了。有人去新加坡、有人往越南有所追尋,有人去台灣開展了新的生活。這些人的故事都未完。」

林道群 :〈政治正確與不正確〉,蘋果日報名采論壇,E0620091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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