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說再見。剛開完學校最後一次考試會議,連夜收拾東西,第二天早上才拿簽證,便趕往機場了。在飛機上還在想該聯絡而未聯絡的朋友,看着窗外的浮雲,我想像你們又會說﹕「你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吧﹖」
飛機在日落時份抵達柏林。雲層間露出暗紅的太陽,與藍天輝映帶出一絲詭異的美,底下密密麻麻排列的房子,既古老又現代,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柏林。
德國國際文化交流署派人來接。柏森的朋友也來了,還帶了花,連我這個不大喜歡花的也有點感動。兩年沒見,兩年前朋友擔心沒有工作、沒有固定收入,兩年後她有一份優薪工作,可又擔心太忙沒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羅拔呢?羅拔托她帶來禮物:包好的一瓶柏林啤酒!
開車的亨利把我送到一條種滿綠樹的小街,確如他言是一所優美的公寓。我從客廳推窗走出小小的露台,嗅到樹木的氣息。也許在這樣比較寬敝悠閑的環境裏,人才可以對花木有多點感情?我走進工作室,特別喜歡它闊大的空間、大大的窗子。我彷彿重拾我在香港久已失落的寫作人的身份。我開始想像如何在書架上排好我帶來準備好好重讀的班哲明和其他德國哲學與文學。在大小不同的三張桌子旁邊進行不同的寫作計劃。
我在放電話的桌旁坐下,第一件事是把手提電腦打開,想用電子郵件跟香港聯絡。我拉開電線-------敎我懊惱的事情出現了﹗這兒用的是不同的插頭,兩腳與三腳沒法接得上。我看着天真無邪的電器器材,無可避免地從這些日用事物上發現了我們的相異。
我有許久沒有在綠葉婆娑的窗旁醒來了,但沒有人會相信的是,我在柏林的第一天整天在尋找一種特別的電器插頭------你可以喚它為調節器、中介者、媒人或是翻譯家,隨你的高興------它的作用是幫助一具來自香港的電器與德國的電器溝通無礙、暢所欲言。
我坐在雙層巴士的上層,口中唸唸有詞地唸着陌生的德國街名,記着在哪裏下車,在哪裏轉車。我在尋找電器插頭的過程中無可避免地開始觀看我周圍的陌生人:成熟的少婦、酩酊的醉漢、衣裳楚楚的生意人。我不知怎的起了在飛機上閱讀的德國朋友一本關於「異」的研究專書,他認真地檢閱德國多年來寫作有關中國的小說,看他們由於對自己文化不滿而轉向理想化或醜化異鄉,又希望通過異鄉文化令自己得到新生。我在這陌生地方尋找什麼呢﹖
在第一天的終了,我終於插好買來的電掣,電腦開動了,按了號碼,卻老是沒法跟我學校電郵中心聯線。我試了又試,心裏想:明天是不是要再去尋找一條特別的電線﹖ (一九九八年六月)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