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8日 星期二

咬一口後殖民的色香味.譚蔚茵

不同種族、國籍、文化背景的人共處後殖民的香港,嚐到不同的美食,也感到香料所散發的各種社會混亂背後的酸甜苦辣。

這是詩人學者也斯(梁秉釣)寫了十一年的長篇小說。《後殖民食物與愛情》,談政治與食物,也談生活文化、歷史源流和飲食男女。他在小說中提到,主人公要寫一本關於香港食物的歷史書:「這本書將會包括一切大家要知道有關香港的事情:歷史、政治、文化,甚麼都有,是一本空前絕後的、書中的書。」

相信也斯也會以這種理念寫此書,書中的每個故事除了美酒佳餚外,書中主角的恩怨情仇扣人心弦,浪漫與衝突交織,當食物與愛情混為一談,產生了甜蜜的男女情事、酸澀的人事矛盾、人生中必然嚐受到的挫敗苦味,還有辛辣得叫人汗流浹背的不滿控訴,這本書是吃不完嚐不盡的人生盛宴。

也斯認為,最好的題材就是將本身的體驗,透過跟外界接觸將之引發出來。「若你只是死讀書或走馬看花,無論你讀多少卷書、行多少里路都枉然」。也斯重視生活體會,愛透過描
寫食物表達深刻的情感和真摯的情感,比如詩作《冬蔭功湯》和《椰醬飯》等。而在《給苦瓜的頌詩》中,他寫道「把苦澀藏在心中/是因為看到太多虛假的陽光/太多雷電的傷害/太多陰晴未定的日子?我佩服你的沉默/把苦味留給自己」。把中國文革時代的老知識分子比喻為苦瓜,也斯欣賞他們滿布皺紋的臉下,仍藏著一顆溫柔的心;佩服他們經歷多年苦難後,默默地把「苦」留在心中。簡單如苦瓜,也斯也能把握其特點藉物喻人,以一種當代的角度風格賦出如此動人的詩歌,令讀者感動流淚。

「食色,性也」,也斯熟諳佳餚美食,認為食物與文化不可劃分,「佐敦一帶有很多越南食物,主要是因為那裏有到越南的海運,那裏也有很多六、七十年代來港的越南難民」。

也斯發現亞洲各國的米飯和香料之間的共同性,「香料散發著各種社會混亂背後的尖銳痛,其顏色也表露了帝國主義及殖民主義遺留下來的各種酸、甜、苦、辣;米飯則似是人民每天承受的苦難的安慰」。也斯眼中的食物,不只有色、香、味,還有很深的精神底蘊。

也斯說,香港回歸十二年,到了所謂的「後殖民時期」,經殖民統治後,港人的文化變成獨特的「中西匯聚多元文化」。我們漸漸認同自身的「混雜」:我們既不是英國,也不是中國;既是英國又是中國。不同的種族、國籍、文化背景的人每天活在一起,使我們能在這彈丸之地嚐到不同種類的食物。我們喜歡吃意大利麵、日本壽司、漢堡包……

在意大利餐廳中能找到三文魚刺身披薩,還吃得津津有味。這種「後殖民食物」與我們的「混雜」如出一轍,正如書中其中一幕:「穿著鮮艷顏色旗袍的陳方安生和
外國客人那一桌望出去……眺望窗外港灣的燈火一邊進食,一邊想像的又是一個怎樣的香港呢」?簡直就是香港「後殖民」最好的寫照。

書中有很多友人聚會的場景,中東蘸醬、墨西哥頭盆、葡式鴨飯、夫妻肺片﹑糯米釀豬大腸……所羅列的食物中,甚麼是「屬於香港」的食物?好像全都不是,但又可以說全都是屬於香港。當我們讀也斯的小說時,不禁思考:甚麼才是「屬於香港」的呢?

作者也藉食物尋回失落了的傳統,尋回自己的根:「吃螃蟹,要依上海習俗有薑、醋、紫蘇葉、清粥、毛豆、百頁、乾絲這些送蟹小菜」才算地道;「滑蛋炒河時,應一條條河粉鋪在鍋上,明火炒至兩面黃」才算正宗。傳統不應被抹煞,歷史不應被遺忘。

也斯說:「我感到與亞洲各地共同承受華語與英語支離破碎的變化、殖民經驗又酸又苦的歷史、所謂現代與後現代的虛榮與昂貴的滋味!」也許「香港」就是書中人物老薛,他在社會上打滾多年,既能獨到地品評食物,又能月旦政情,對人也寬厚。他不單純凝滯於世俗或在世俗中腐朽,而是累積、吸收、轉化見識和智慧。可是,老薛一生沒有被人真正愛過,感情總是一場空,與家人關係疏離……如果「香港」就是老薛,面對這樣矛盾複雜的環境,又該如何面對?

編按:也斯是今年亞洲週刊與香港書展合辦「名作家講座系列」講者。

《亞洲週刊》二十三卷三十期 ,2009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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