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不知有沒有四驅車 ?」 朋友的孩子問。
走進廟街 , 一下子大家都分散了。我和攝影師蹲下來,看尼泊爾人賣的手鐲、彎彎的刀子、各種花款的精雕細鏤。我拿起一個木盒子 , 上面有牛的圖案 , 可以是一件美麗的禮物。
抬起頭 , 漫畫家和他母親走遠了 , 前面的攤子檔去了他們的背影 。 有人在路旁招徠。錄音機聲浪喧嘩。舞蹈家在那邊挑衣服。各種各樣的花款和尺寸, 你要甚麼都有。廟街是一個買賣的地方。香港是一個買賣的地方。
地攤上擺著一列麥當奴玩意。塑膠漢堡包和薯條 , 塑膠的小人兒。大家熟悉不過了。買了漢堡包 , 還要附上三元才換上一個。 想不到現在放了滿地 ! 還有沒見過的露西、背著薯條的恐龍。有一個麥當奴叔叔 , 在後面按鈕 , 他就會手舞足蹈 !
朋友的孩子走過來 , 他對這些賣給小女孩的玩意不感興趣。他念念不忘的是四驅車。
「你女兒的車叫甚麼名字 ?」
「好像是火艷陽 ! 」我也不知是不是 。
「她的有沒有這機器 ? 有沒有前面的車檔 ?」
「都有 !」 他有點失望了。我故意氣他 : 「好像還要大呢 !」
我們站在這路的盡頭 , 等我們失散的朋友 。
「不用等了 ,」 後來有人提議 , 「約好在聽粵曲的那邊等 ! 」
唱粵曲的人沒穿戲服 , 穿的是普通的西式裙子 , 唱唸做打都做到十足。前面有排椅子 , 不過大家還是站著聽。 聽的人不多。有人問 : 「收錢的時候都跑掉怎麼辦 ?」 另一個人 說 : 「有甚麼怎麼辦 ? 有甚麼辦法 ?」 唱的曲詞, 都給人聲車聲淹沒了。
「換一檔 , 那女的聲音響亮一點 ! 」政府禁止用擴音器以後 , 大家只能就這樣唱 , 好像比嗓子似的 。 一檔一檔走過去 , 不同的生旦、不同的悲歡 , 生意都好不到哪裡去 。 一個老人家 , 坐在兩檔之間拉二胡。 綠楊移作兩家春。最後一檔 生意最好 。 鐵欄裡好像坐了十來廿人 , 還有不少人圍觀。唱的也沒有甚麼特別, 只是多了個衣著性感的在那兒招呼。
我們站在路的這邊。大家起初說要看掌 。 女漫畫家發覺不見了男漫畫家 , 我也幫忙張望 , 看他可跑到性感女子那邊沒有。有一檔看掌的生意特別好 , 旁邊那個坐冷板凳的可酸溜溜了 : 「賺得多有甚麼用 ? 賺多少還不是吃多少白粉 !」風言風話 , 並未為他帶來更多顧客。
另外一檔 , 看相的按著顧客的額頭 , 叫他去植髮。我們一口咬定他跟街尾某處植髮的彼此勾結。又有一個看掌的,「口花花 」 地兜搭過路的每一個人 , 舞蹈家結果挑了個看來比較老實的。
指頭在掌紋上徘徊 , 聲音低況 , 我們站得遠的都聽不清楚了。我的朋友跟我轉述 , 還夾雜著他自己的評語 : 「剛中帶柔、有感情也有理智 , 這話誰不會說・・・・・・」
一位朋友負責翻譯 , 說她來自國內。看相先生說她是北人南相 , 廣東話也說得不錯。愛情口嘛 , 夫妻不要吵架﹒「相嗌唔好口」 。她的父母得不到她的照顧 , 她命中注定要離鄉 , 向「金」 , 要向西方去才會好 !
那就是移民了 , 「移民台灣算不算 ?」
「台灣是東南亞 , 怎算西方 !」 看相先生義正詞嚴地說。看來除了普通常識 , 還得懂地理。
不過後來舞蹈家說 , 這看掌的還是頂準的 , 因為她自少就離開家裡了。她正在看皮帶 , 「你看這灰色好看不好看 ?」 原來她丈夫喜歡灰色皮帶 , 她打開包包讓我看 ,已經買了兩條不同的灰色了 。 我說 : 「難怪說你是個好妻子 !」
小朋友在那邊終於發現了四驅車, 把他爸爸媽媽拖過去。我正也要去看 , 前邊攝影師又現了新大陸 : 「冒牌畢加索絲巾 , 一列排間都是假畢加索絲巾 !」
這廟街 , 真是甚麼都有!
原刊《星晚周刊 》「越界的藝術 」 專欄
一九九一年五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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