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2日 星期六

現代的童話

      顧城來信說娃娃出世, 亂作一團。娃娃是男的 , 生時四.三公斤。希望他們一家健康、快樂


 


     許久以前 , 有一個英俊王子 , 一個美麗的公主 , 他們遇上了 , 克服無數危難 , 屠了龍 , 破了妖法,終於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 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娃娃。不 , 不完全是這樣的。雖然顧城是個童話詩人 , 確實是有童心的詩人。 會議發言時他說天氣多好 , 我在外面站一會 , 曬太陽 , 忽 聽見燕子叫 , 牠們高興就叫了, 從不準備發言。


 


     總是在非童話的背景裡認識顧城的童話。第一次是在機場。最先還不知道他能不能來、哪一天來 , 沒想到突然聽到電話 , 原來已經在機場了。照他描寫的外貌和位置去找,卻怎也找不到。在出口旁邊 , 人們和堆滿行李的手推車川流不息, 每個人都那麼匆忙 , 在他們的腳步下, 在角落裡 , 我們如何尋找一個迷失了的拇指姑娘 ?


 


     拇指姑娘長大了 , 化成一個懷孕的上海姑娘 , 從人群中走過來 , 她把我們帶到角落一列椅子上 , 顧城在那見 ,正在一本小本子上寫下一些甚麼。我打電話找不到我的同事 , 一時無法安頓下來。我們過了海 , 還聯絡不上。在那個下午 , 我們忙裡偷閒到山頂去。散步的時候 , 我們唯一的一次一起悠閒地發現了陽光、綠葉的影子、山石間小小的流泉水。顧城說他喜歡香港。但幾個星期以後他告訴我說 , 我們第一天發現那個安靜悠閒的香港 , 不知怎的一下子消失 , 再也沒法找回來了。


 


      他們剛在歐洲跑了幾個月:德國、瑞典、英國 , 看了許多東西 , 累了但仍然是興奮的。之前他們申請出國 , 辦手續辦了好幾個月 , 從一個部門到另一個部門 , 可真累垮了。我有一個感覺 : 他們無論如何不想再辦一吹那樣的手續。在香港 , 一下子 , 許多人圍攏過來 : 訪問、其他團體宴請中國作家、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要找他們 , 其他地方邀請他們、他們要辦簽證 , 大家都很忙了。有時偶然碰到﹒在空隙裡說一兩旬話 , 真有點擔心 : 懷孕的小母親會不會太累了 ?


 


       然後人群又湧過來 , 淹過我們 , 湧過去。像小小的鍚 , 他們離開了熟悉的環境 , 又開始一段新的經歷。


 


      是甚麼時候 , 小小的兵丁離開了熟悉的房間 ?


 


      十二歲 , 文化大革命 , 離開城市到荒灘上放豬。在荒地上走 , 四周都是烏見的叫聲。寫了整整一本詩 , 是鳥兒教寫的。


 


      再回到城市 , 就不光是鳥兒的聲音了。機器的聲音 。人的聲音 , 成長就是在交纏的聲音、膠著的言語裡 , 蹣跚前行。並沒有一根綁在腰上的繩索──或是臍帶 ? ──助輾轉走出迷宮 。掉進鯨魚黑暗的肚腹裡 , 不一定有機會重見天日 。 倘若用蠟造的翅膀高飛 , 愈是飛近高昂的太 , 說不定愈是容易摔進深海。


 


      心是很小很小 , 世界卻很大很大。 在這個很大的世界裡流浪 , 人不兔希望尋到同情的雛菊和馬櫻花。 像兩滴雨水落到大地上──這是顧城美麗而敏感的比喻──逐漸接近 , 在接近那一剎那逐漸變長。


 


        在最接近的最新鮮剎那 , 想起分離。那個愛情故事現在已經有許多言語複述過了。在上海往北京的火車上相遇( 日後母親一直埋怨父親買了那張火車票 ), 詩和信 , 一直尋到女孩子家裡去。童話式的想像 , 最好把一個交通警崗的亭子放橫在她家門口 , 住在那裡。女方母親的懷疑 ( 這麼大一個人還在寫詩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 和各種各樣的阻撓 ,直至最後 , 老鼠隊伍吹吹打打 , 喜氣洋洋的樂音 , 童話故事的大團圓結局。


 


       真是大團圓結局嗎 ? 不 , 這個現代童話還沒有完。還有戶籍的問題、待業的問題 。 這童話的主人公已經許久沒有工作了 , 妻子離開了原來在上海的工作單位。孩子快要出生了 , 怎樣生下來呢 ?


 


      在辦手續、飲宴和來往的交通的隙縫中我們偶然相見 。在樓梯上 , 在走廊裡 , 停下來說一兩句話 , 問最近的情況。跟著下來的安排決定了沒有 ? 不 , 還沒有。後來有一次 , 顧城告訴我說 , 中大裡面有人告訴他 : 「香港就像如果你是在香港長大是一個等候飛機的地方 。」 我說 , 你的感覺一定不同。沒多久 , 他們就離開了。又一次飛上雲層 , 帶去了我們的擔憂和祝福。不 , 這故事還沒有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