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1日 星期五

秋天的信

      有一段時間沒有寫信了 , 拿起筆來 , 真有一份生疏 ,連起許多複雜的感受 , 一時也說不清楚。寫也不是沒寫 , 一些即時的反應 , 零星的句子 , 寄不出去 , 沒法寄 ,不想寄 , 想、還是不要寄了吧。


 


      好像不知道另一邊的情況是怎樣了。但有時 , 看到幾行詩句 , 畫像的背後好像有實指的感情。有時有人捎來一本書 , 幾句關於近況的話。有時無端收到一本雜誌 , 就想到朋友們仍在踏實工作。有時 , 輾轉傳來的消息 , 有令人擔心的地方。就又想 : 你們怎樣了 ?


 


     你們開學了吧 ? 校園裡是個怎樣的秋天 ? 我記得 , 你說過校園裡的秋天 , 說得那麼美 , 你說 : 你一定要來 ! 結 , 因為這事或那事耽擱 , 始終沒有成行。以後也不曉得能不能去了。校園裡的景色怎樣了呢 ? 多願我們可以回到談景色的日子。一切多麼簡單。可是酷虐的夏日才過 , 是怎樣的一種秋涼呢 ?


 


     我們也開學了 , 很忙很忙 , 因為這事或那事耽擱 , 結果哪裡也沒去。我今天買了一大包書 , 好像想從頁後的空白那兒曉得你們的近況。文學和電影的課開了 , 我在準備講義的時候 , 常常停下來。想寫封信 , 每吹都是開了頭 ,就不曉得怎樣寫下去 。 看錄影帶備諜 , 電視跳台的時候會


冒出一兩句官腔 , 有人按著一個不知甚麼本子大聲吟白 ,一下子又跳出一個穿西裝的人 , 好像是個工商界的人士 ,正在那兒發表持平之論 , 一下子又有個肥胖的女人。天氣轉變 , 人和時事都不斷轉台了。


 


     我抬起頭 , 看出去外面高高的天空。你們那兒 , 有沒有人在廣場上放風箏呢 ? 我也想放風箏,想從繁瑣的事務中抬起頭來 ? 把一張紙放上高空 , 讓它飄。讓它 , 帶著我們的思念 , 帶看我們的問候 , 一直飄上去 ,越過高塔的關卡和檢查 , 一直飄到天空深處那些欲散還聚的臉容那兒去。


 


      我其實一向喜歡秋天 , 我喜歡秋天的澄明和曠遠。暴雨和雷電剛過 , 有一份安靜 , 但像熬夜工作過後的黎明那 , 也有一點虛弱。失眠的時候那些記憶常常來打擾 , 搗亂了我的秋天的澄明和曠遠。


 


      該在瓶裡放一張字條 , 還是在鴿子的頸旁繫一點甚 , 好問問你們怎樣了 , 他又怎樣了 ? 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那麼年輕而優秀的評論家 , 那麼誠懇好學的詩人 , 好像在不久以前 , 我們才一起傾談直至夜深。一幅土地上凝聚的智慧 , 像經歷季節凝聚成的新秋 , 實在不該隨便斫 , 不該窒止了生長 , 不該打斷了那難得的澄明和曠遠。難道我們又要再陷入那些苦熱的夜晚的夢魔 ? 希望有一 , 剖開一尾魚 , 飛來一頭雁 , 看到久斷的信息 , 說著「平安


 


      許多許多說話 , 往往好像只凝成一句無聾的問候。或許是因為秋天的關係 , 總令人趨向內心, 渴望澄澈。秋天使我想到里爾克的詩 : 「沒有房子的便不再建造房子 , 孤獨的就此孤獨下去 , 寫長長的信 , 守著長長的夜, 他將久久徘徊 , 在林蔭道上 , 在飄零無盡的落葉之間。」許多時 , 確是有這種「在飄零無壺的落葉之間 」 久久徘徊的感覺 , 彷彿在思念遠方病重的親人。落葉, 在遠方飄揚 , 彷彿自天凋零。里爾克問 : 「飄落 , 是表示拒絕的手勢麼 ?」他又說 :「夜間 , 沈重的大地隕落 , 在群星處 , 在孤獨裡。 」 里爾克有信心, 相信在一切墜落中 , 「有那麼一雙手 , 溫寧地把一切承受」。在星與葉的墜落中 , 在大地的隕落中 , 不知可否找到這樣的雙手 ?


                                                                          


                                                                                                   一九八九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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