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母親

　　肥大紫藍色的茄子，像個好脾氣胖婦人，躺在那兒睡著了。夢見旁邊圓滾滾的紅番茄；還有大大的苦瓜，像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兒，笑起來，滿臉的皺紋都跟著笑，一點也不苦澀。

　　 起先是母親買了茄子回來做「魚香茄子」，她說沒見過那麼肥胖的茄子，像一個人粗壯渾圓的臂胳，拿給我們看；又順手把圓熟的紅番茄放在碟邊，再加上綠色的辣椒和苦瓜、黃色的玉蜀黍，像一盆花那樣放在客廳裡，這麼多飽滿的顏色，全放在一個碟上，看來叫人垂涎。

　　母親喜歡花，往市場買菜，常常帶回一束花，叫屋裡忽然一下子明亮起來。平凡的日常生活裡，總有不同形態的花朵，在屋子的角落生長。她又照顧盆栽，告訴我們花的生命。她長久料理它們，偶然來訪的人客，或許只看到綠葉裡掙出的一朵紅花，或許只看到一片枯葉。

　　母親的花朵不是為了客人，她喜歡屋子裡有盛開的東西。她做事比誰都盡責、煮菜比誰都出色，她負起許多責任，料理那麼多事情，實在是辛勞的。但她沒有埋怨，還一直喜歡花朵。

　　童年的時候，常常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願意吃虧，有時人家欺負她善良，她明知也不計較。我心裡總是生氣。但母親不是軟弱的人，她在最大的逆境中挨過來了，那種強韌的生命力，就這樣是看不到的。現在我長大了，知道這裡頭有值得學習的地方。對人的善意和不計較，正是心如花朵的一面。

　　看過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相信她當時是燦爛的。我知道她年輕時演白話劇，看新文藝雜誌和西洋電影。不過戰亂以來的二十多三十年，在生活中一定失去了不少東西。經歷那麼多挫折，失去最心愛的事物，又掙扎那麼多年，現在才好像站定下來透一口氣；但經過這麼多，她絲毫沒有辛酸的怨氣，還欣賞做飯時買來的平凡茄子明艷的容顏。

(七七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