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畫拍照

給畫拍照

　　陽光時強時弱，有時把一幅土地照得發亮，有時又帶來一片陰暗。

　　我們找尋一幅理想的空地，給畫拍照。避開陽光的暴虐反覆，避開車輛和人群來往的騷擾。那些幾十年前的畫冊，自有它們的光度。攤開它，有些保存得很好，有些已經發黃，有些帶著霉斑，有些帶著皺紋或是小小的破損，日影移過來的明暗。那麼陳舊的畫頁，攤在水泥地上，叫人以為是剛從地層下挖出來的，出土文物。

　　我幫忙移好照相機、拉長腳架、挪正畫冊、翻過畫頁。從早晨到中午，天氣漸漸轉熱，叫人冒汗，脫去衣服。我蹲在那裡，移動一個按鈕，感到有點荒謬：怎麼無端做這麼一件不相干的差事。可是，那些書，確是需要拍照。畫是美麗的，轉瞬即逝，有人「卡嚓」一聲，把這偶然有機會看到的古老美好的東西，保存下來。我一張一張翻過畫頁，笨拙又謹慎，也許手有點顫慄。它們那麼古老難得，又是那麼脆弱，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把它撕破、把它弄皺，弄成無可挽救的錯誤。

　　 光線轉變，我們不斷測量光度，移動腳架、避開移近來的日光。我們打開一包畫，又包好另一本。我緩緩地翻過一頁。呵，這回算是開了眼界。因為政治的干預、權威的偏見，好好的山水花鳥也一直不見天日。要等到我們一張張翻開，我們緩慢又迅速地翻過去，「卡嚓」一聲，拍成照片。時間沒有很多，不容你在那些風景中流連。手依依不捨地翻過去。但也不要緊，只要拍成照片，將來就可以有更多人看到、更仔細地翻看。

渾身都是汗了，而時間又趕著呢。不要緊，只要那些畫是好的。它們或許在陰涼的地方獃了幾十年，現在我們帶它們來陽光下做運動，舒活筋骨、呼吸空氣，讓它認識更多朋友。只要讓它活過來，那我即使傻瓜般蹲在這裡做一個學徒也很高興了。

(七七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