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陰暗的通道走到室外 , 目光一下子調整不過來。眼睛有點疼 , 大概是眼力過勞 , 經過一段時間 , 才又看清楚山上的綠色斑點。總喜歡出來走走 , 因為你可以看清楚遠山上的綠色斑點。
這個早晨 , 書店還未開門。昨天我交了一本書給它影印 , 現在就坐在對面的小茶室等它開門。隔著玻璃門和一條馬路 , 你可以看見它拉下的鐵閘。旁邊水電工程的鋪子已開門了。書店懶惰 , 水電工程的鋪子不懶惰。
小茶室裡的嘉芙蓮協賓已在了 , 她的狗今天沒有帶來。我的目力還不錯, 可以看到遠處的一點。偶然的調整不來還是有的。昨天那另一爿書舖 , 影印出來的字全是模模糊糊的 , 像金寶字母湯裡斷了的字,像牆上被水沖了一大半的字。你的眼睛吃力地追隨下去 , 在半路上沒有了痕跡 , 留下你在那折斷的空白之間 , 像在夜半的街頭、像在搬空了的房間裡。那人還要說 : 「可以的 , 可以的 。」 他見怪不怪 , 當這是理所當然。印了兩張 , 我可不要印了。不清楚的字 , 像沙啞的聲音 , 曖昧的事件 , 總是叫人不快。走聽外面 ,在明亮的大路上, 我又張大眼睛 , 找尋另一爿書舖。
老閱娘端來煎蛋 , 指指湯匙 , 和藹地叫我用這個吃。我奇怪得很:是否今天自己看來特別呆鈍 , 要她教我怎樣吃蛋。後來幸而發覺並非如此, 是茶室裡的叉子沒有了 , 用匙代叉。「怎樣沒有的 ? 」有人問。她說不知道。我可以想像一齣神奇的失竊案: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 突然所有的叉子列隊飛起來,飛離狹小的抽屜, 飛向月亮 ....
小茶室裡的嘉芙蓮協賓還在回想昨晚的牌局。我每隔不久就望向對街的書店 , 練習練習眼睛。
──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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