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5日 星期三

芝加哥的早晨:一、誤點的飛機

芝加哥的早晨
一、誤點的飛機

在候機室等飛機往芝加哥,心境是從容的,不算特別熟悉的城市,但過去幾次訪留,經驗可算愉快,近年有熟人在,就更放心了。
第一次去芝加哥,大概是1990年夏。應李歐梵之邀請,往芝加哥討論中、港、台的傳媒空間。1989年後聚在芝加哥的文化人很多,有甘陽、黃子平、劉再復、李陀、張愋忻等多位。當時應邀去開會的,大陸有《讀書》和《人民文學》的編輯,台灣有《當代》的金恒煒。因為問題比較敏感,是閉門會議,沒有公開。我記得在芝加哥度過一個夏天,跟歐梵住在湖邊一所公寓裡,跟着他聽歌劇,也吃過阿城下的麵,邊聽他講動聽的故事。BEN和查建英就住在附近。大家一起參加大大小小的會議,跟到訪的詩人學者高談闊論,也吃了多頓美食。記得後來到訪的有一對俄國夫婦,丈夫是哥爾巴喬夫的文化參贊,除了談俄國改革的新氣象以外,我們也享受了他帶來的俄國香檳和魚子醬,真是令人難忘。夫人氣質高雅,歐梵為之傾倒,說就像舊俄小說裡的女主角再現人間。
當時參照不同文化空間裡面的限制和可能,大家其實是面對中國的新局面,界考民間公眾空間能夠怎樣開展。不同的民辦刊物也總結自身的經驗,記得有一個早上,北島來講當年辦《今天》的經歷。那天早上我醒來只見天邊層層黑雲捲來,確是風起雲湧,暴雨欲來的天氣,心有感觸,一下子就寫出《異鄉的早晨》一詩。
我過去在香港生活工作,其實並沒有特別要講香港。但因為1989在新加坡、年在芝加哥(註:此處應是1990年),與中港台新馬的文人學者交流時,很自然就提出香港的不同,不管是限制還是可能,到底是在香港這地方發展了中文文化的另外一種形態。當時我講出來,其他學者也有提問,也有回應,亦令我繼續反思。夏天快結束,我要離去前,收到李陀的電話,約我為《今天》編一個香港文化專號。我有點遲疑,最後終於答應下來。
從籌劃構思,到分別向有經驗的前輩、剛冒起的新人約稿,到翻譯整理,補充不足,雜誌印出來已是1995年初了,我原想帶入一些新角度,也約了一些當時還不是經常發表的作者;除了文字,也帶入其他媒體。又以為大家對香港的誤解,是對香港文化的不了解,所以並未強調羅列文學作品,反而是想呈現香港文化的歷史,與其他文他的關連,以及文化的多元與多樣性。不想這構思後來也有人不了解,其中最令人痛心的,當然是比較文學的學生,借了「本質論」的方便標籤,粗暴地把專輯批為大香港的論述,沒有看到其中特別帶入毛翔青與王韜的用心。也沒有看到專輯「邊緣」問題發展的多層意義。
心情開始有點不安定,是受了飛機誤班的影響。遲了一個小時,除了牌子上的「延誤」以外,倒還是毫無動靜。附近閘口的乘客,一批批魚貫登機,只剩下我們這群乘客,像是時間的棄兒。過了一會,有些人拿起行李走開,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到其他閘口問能否轉機。一下子,棄兒們也互相背棄了。
換了另一個機閘口,還是沒有好轉,已經有乘客埋怨跟着的轉機未必接得上。又有乘客排隊,不知是再換時間,還是後補的待換機票。5時多的飛機,到了7時多,終也輪到我們排隊入閘。正趕忙設法通知那邊要來接機的朋友,留話說要延誤。幸好對方說剛有前例,沒想到就應驗在自己身上。人生的起伏轉折,不也正是這般冷暖無端?
在芝加哥那個夏天,記得倒是挺愉快的,除了開會以外,還有機會去參加建築之旅,去看了芝加哥的種種建築,從古典到後現代,看建築如何用它的語言,宣揚自己及與人對話。我特別喜歡法蘭.萊.賴特受東方影響的房子。我那時正是游離在外,對家的觀念特別敏感,也寫了好幾首關於房子的詩。我記得還有朋友來訪,去看了夏迦爾的牆,去看了建築學中心的房子。另外又與開會的大夥兒去看戲去聽BLUES音樂。一個夏天下來過得挺豐富的。會議結束那天,我乘歐梵的車回來,在校園裡前行,一邊談笑,沒料到橫街裡一輛車沒按紅燈停駛,衝出來正好撞到我後的座的位子上。我但覺眼前一黑,胸口悶痛,好端端的卻遭此一劫,心想胸骨大概折斷了幾條了!
送到醫院檢驗,雖然瘀痕清晰,疼痛難消,照了X光,胸骨幸好並未折斷!於是便幾續當天的餘興,歐梵、BEN與小查一起到唐人街吃乾炒牛河,慶祝我劫後餘生。
大家乾坐在那裡等飛機起飛,機師卻好整以暇宣佈:芝加哥機場附近有雷雨,要改變旅程,本來八千哩要飛一萬哩。
本來跟BEN說好,希望跟港大建立連繋,看能不能繼續幾個地方的交流,擴?文化空間(註:擴闊?),一起去探討問題。我回去跟比文學系的同事討論,反應卻不熱心。沒多久原來的系主任退休,繼任的人別有懷抱,事情就更不了了之。芝加哥的同事各有不同的發展,逐漸也移到不同的城市。我像蝸牛一樣緩緩地走着我自己曲折的路,終於在去年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回到芝加哥開另一個會。
又坐了許久。然後還不起飛。然後又有宣佈。說又要改變航程。不知怎的還說誰不願意現在可以下飛機。又真有人下飛機改從陸路去了,又有人擔心接駁的下程不知如何是好。本來簡單的一趟內陸旅程,竟也變成如此複雜。經過一番折騰,終於飛機離了跑道,看來怕要淩晨才能著陸了。(待續)

原載《號外》2006年7月號特刊City Book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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