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0日 星期四

愛玩的張辛欣

     去年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邀請了十多位中國作家來港 , 來的人裹 , 張辛欣是最年輕的小說家。她說 : 「人家是一本正經出來的 , 但我心裡第一個念頭是來玩・・・・・・」她結果也真跑了不少地方 , 玩了個飽。在大嶼山的交流營,十一點就關閘了 , 我們不願意關在裡面睡覺 , 爬出鐵閘到沙灘去玩 , 張辛欣也跟我們一起 , 在小攤子吃消夜 , 談天說笑 , 在外面過了一夜 。 一本正經的問題她不願回答 , 開玩笑之餘倒說了不少有意思的事 。 我們這些在外面的人,沒有了客套和形式 , 卻也有實在的交流。張辛欣第二天下午就溜出去 , 去新華戲院看活地 -亞倫的《戲假情真》大隊人走馬看花參觀這裡那裡 , 結果反而是愛玩的張辛欣,看到「進念二十面體 」 這些只有香港獨有的戲劇藝術。


 


       在公開談小說的場合 , 張辛欣說她跟前輩作家不同,她最先寫作只是找一個出路 , 沒有太強的使命感。我想到去年在深圳 , 翻譯會議上碰見一位年輕的評論家 , 深夜在停了電又沒有水的酒店裡 , 我們在談今天年輕一代的想


, 不知怎的 , 結果就談到了張辛欣的小說。新認識的朋 , 提到這些小說時 , 語氣裡有一種親切和自豪。我想她的小說無疑寫出了新一代的許多想法 , 但卻不是以時代代言人的方式說出來。有太強使命感的人往往喜歡改變可人 , 希望別人照自己想法 ; 愛玩的人卻不一定要改變別 , 反而希望多知道別人的想法 。


 


       後來把她的小說介紹給香港的朋友 , 大家看來都沒有隔膜 , 那大概是因為她寫的不是概念, 是實在的人的生 : 男女的夢想與現實、戀愛與分離、轉變期社會中生活態度和價值觀念的轉變。她尤其對年輕一代帶著關注。初看她第一個短篇〈在靜靜的病房裡〉 , 喜歡之餘 , 覺得好像太巧合了 , 怎麼在車上碰到、在病房遇見、約了看電影 , 全是那個年輕男子呢 ? 但換一個角度想, 那個男子也可以是那一代所有男子的縮影。張辛欣就像她筆下的小珊 , 時而嚴厲地批評 , 時而帶者嘉許與愛戀 , 她寫的 , 是我們這年紀的夢 。 她對她的同代人之間 , 是一種玩伴──比方說籃球隊隊員或接力賽隊員──的關係 , 彼此開玩 , 拌嘴 , 底下卻是一種互相扶持的了解。


 


       五四新文學運動第一代的小說家 , 帶者改革人生和文學的理想 , 用作品開拓新天地 ; 五十年代中國大陸的作 , 帶著對知識份于的自我批判與懷疑 , 力求投入一個新的社會理想 ; 八十年代的小說家如張辛欣和阿城 , 卻經歷了幻滅後仍想有所肯定 , 從集體的觀點走出來摸索一些真正的感受和看法 。 對他們來說 , 過去有些一本正經的話題現在變得好像開玩笑了, 過去有些被認為是鬧著玩的題材(比如食物、愛情、郵票、花木 ) 他們嚴肅地去寫了。如果說他們愛玩 , 他們倒是玩得頂認真的。美國民歌手卜比‧狄倫的歌說「如果要生活在規則之外 , 你首先得誠實。 」在某方面來說 他們是誠實地生活在規則之外的小說家。


 


      張辛欣的小說《劫後劫》 ( 原名《封、片、連》 ) 和〈瘋狂的君子蘭〉發表後 前者被人稱為通俗小說 後者被人稱為政治小說 我卻覺得兩者有不少相像的地方。兩者好像都是在寫一個轉變社會中的價值觀。君子蘭的價格為甚匿大大超過它實際的價值 ? 怎樣判定一枚郵票的價值呢 ? 從對待玩物的潮流中 自然就寫到了社會的風氣、那些制定價格的人事和因素。兩篇小說裡都出現了中國現代小說從未出現過那麼多的「物質 描寫。為甚麼那位爸爸對郵票比對甚麼都來得認真呢 ? 為甚麼 〈君子蘭〉裡的盧大夫想 : 語言表達情誼信任都顯得虛假 人們反而依賴送禮的物質來表達關連 ? 盧大夫和其他人物,在瘋狂的物質潮注中面對考驗 令他反複思考。


 


   《劫後劫》有點偵探小說的味道 《君子蘭》有幻想的寫法 好像張辛欣又在玩了。不過細看其中豐富的材料、人物和情節 又會發覺她不是鬧著玩的。她對這世界有一份濃厚的好奇心 想知道更多深入的細節 她一方面用小說, 一方面用報告文學 ( 比方《北京人》等 ) 把她的發現告訴我們。


 


                                                       ( 原為一九八六年張辛欣在港出版《劫後劫》序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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