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2日 星期四

愛麗絲夢遊

  念書時聽 Tercsa de Lauretis 的課 , 她在一群女性主義擁躉的包圍下, 吞雲吐霧 , 談電影、女性、符號學、天馬行空,常有創見。早業那年 , 在書店看見她的電影論文集出來了,書名叫 Alice Doesnt :Feminism ,Semiotics,Cinema(1984), 書的第一頁 , 就印了婦女運動的標誌。她談到愛麗絲有這個名字所牽涉的典故和聯想, 如我們熟悉的《愛麗絲夢遊仙境》,Bologna 的 Radio Alice, 美國女作家史坦恩寫的Alice B.Toklas 自傳 , 亨利﹒詹姆斯有寫作才能但疾病纏身的妹妹愛麗絲﹒詹姆斯 , 或者要用男性華名寫作科幻小說的Alice Sheldono 。經她這一說 , 才覺「愛麗絲」這名字符號背後匯集了不少有關女性壓抑與表達的問題。天真的愛麗絲閑坐河邊 , 看見一隻淡紅眼睛的兔子, 好奇地跟隨牠鑽進兔子洞,結果卻發現了一個新奇的世界 , 經歷了從未經歷過的事情。 這樣的故事 , 其實也不斷以不同方式覆述 , 我在昆德拉的〈愛德華與上帝〉裡發覺他那位天真單純信仰上帝的女朋友就是叫做愛麗絲, 而活地,亞倫的近作《拾夢 , 情真》(Alice) 更顯然相當自覺「愛麗絲 」 這符號的文化脈路。


 


  活地亞倫當然不是女性主義者 , 但拍了這麼多電影下來,他近期電影裡的女性 , 已不似早期的那麼純然是男性眼中的典型了。人情練達的電影章法裡, 少了惡嘲,卻多了悲憫與無奈。女性主義者大概沒有興趣拍一個聖心畢業的富家少奶奶 , 活地亞倫對俗世的熱悉和理解 , 令他超越了小圈子的愛惡 , 沒有甚麼潔癖地體會平庸富俗的世界。


 


  米亞﹒花露飾演的愛麗絲一角 , 很可以成為嘲諷的對象,比方她家中的玻璃河馬、動物標本、無數衣物帽子 , 兩夫婦各自不斷吃零食等。但現在的活地亞倫似乎點到即止, 沒有惡嘲,反而嘗試體會一個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而想離開的女人,細緻地寫她的猶豫與退縮,行動與挫折。


                                                                                  


  朋友說起修女學校的教育,說起這電影,說結尾要去跟德蘭修女行善,未免太搞笑了, 我初看也幾乎有同感,但音樂透露了另外的訊息 , 最後我想是「愛麗絲 」 這名字給我提示了答案。


 


  活地亞倫在戲裡創造了楊醫生這樣一個角色 , 他的草藥令她大膽做自己不敢做的事、令她隱形、令她召來逝去的舊愛、又能令所有人愛上她。最先是每個人談楊醫生的神奇,然後背痛的愛麗絲閑坐無聊 , 也尋到這個兔子洞來。她最先去找楊醫生那一場 , 拍得特別古怪 , 鏡頭從唐人街口移過來 , 透過吊著的燒鵝去拍她走進那扇紅門 ,音樂也仿如瘋狂的爵士樂加入鑼鼓中國音樂 , 給予人狂想的感覺 , 電影中盡 多這樣的漫遊與奇想 , 最突出的當然是與舊情人在紐約上空飛翔 , 仿如《超人》。還有愛侶隱形在麥迪遜大街上漫步。這種種奇遇都由楊醫生的草藥引起 , 楊醫生是淡紅眼睛的兔子 , 把愛麗絲帶進另一個世界去了。


 


  而電影最後幾個鏡頭 : 愛麗絲低頭沉思、追隨德蘭修女、與孩子快樂地生活 , 都配上旁人的旁白 , 用的是初見楊醫生時那狂想的音樂, 與其說是真正發生的現實結局 , 不如說是幻想好了。楊醫生的藥 , 帶來愛麗絲的夢 , 令她做了不敢做的事 , 接觸了現實裡壓抑了的東西。她的愛人並不可靠 ,她想學編劇那些老師只想騙她上床。離開現實的漫遊不見得解決所有問題。草藥沒有解決所有問題 , 只令她對事、對人、對自己認識深點。


 


  儘管有仙街一般的草藥 , 最後還是得自己作出抉擇 :把藥落在誰的杯中令他愛你 ? 愛連著抉擇與責任 。 大笑之餘又覺得親切, 因為我們認出了經過「超越經驗」、「存在主義 」 而來到當代的俗世的活地亞倫。


 


                 原刊《星晚周刊 》越界的藝術 」 專欄,


                                        一九九一年三月廿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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