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6日 星期一

  看見一些米粒濺在地上,混和著灰塵。儘管這樣幾粒米,可能不值什麼,但也許因為那顏色,也許因為自小的觀念,總是覺得,米粒是不應混和灰塵的。

  就像許多別的事情一樣,我們現在是多見煮成的飯,少見原來的米了。我是記得米的。童年時常到一個親戚家去,那兒是個米舖,門前的木桶中盛著米,一個個小丘似的。偷偷把手插進去,有一陣爽快的清涼。舖中四壁疊著盛滿米的麻包袋。偶然有一個空間掛著開張時人家送的賀鏡。在這四壁疊滿麻包袋的舖子中,坐在腳碰不到地面的高凳上,聽著主人家的太太認窮,不過我們知道那親戚其實富有。那時候,米就是財富了。

  還有就是,童年時蹲在母親身旁看她洗米,那樣兩手合起來磨著米。可見由米煮成飯,也不是容易的一回事。近年來電飯煲等普遍了。種種生活方式的改變,我們也離開米愈來愈遠。年紀大一點的人,才會說我們不知道當日香港淪陷時,要找一包是多麼的困難。

  米的故事,也是最平常最基本的故事吧,張愛玲《留情》的主角姓米。與其說它說的是愛情,不如說是現實生活。

   最近看黑澤明的《沒有季節的小墟》,也有一段米的故事。小員告訴同事過去怎樣騙米:「弄濕了飯鍋,走去請人家秤一些米,講價後不買,把米倒回去。這樣走多幾爿米舖,就夠一餐飯了。」後來他同事看見他被惡妻欺侮,替他不值,叫他把她趕走。他反而生氣,要打他的同事了,他說:「騙米那樣的日子,也是她跟我一起挨過來的。她就算有諸般不是,你憑什麼要我趕她走?」像米一樣平凡,像米一樣實在的一個故事。

一九七六年一月,收入《山光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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