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7日 星期五

民謠

  記得好像是在角板山回復興途中 , 忽然下起大雨來。坐在車裡 , 外面雨越下越大 , 天也陰陰沉沉地變了顏色。叫人擔心下車後
, 怎樣在泥潭和漬水的街道上 , 找尋住宿的地方。



       



  正在這時 , 忽然聽見後座的一個青年低聲地唱 :



       



  「天黑黑 , 要落雨・・・・・・



       



  不知怎的 , 這忽然使我們關心起來了。在彰化的時候 , 買到黃春明編的臺灣民謠選「鄉土組曲」,裡面有許多 , 有趣的民謠 , 但只是看歌詞 , 不滿足
, 有機會就想找人唱來聽聽。



       



  可惜的是 , 公共汽車上這背年唱了兩句 , 就轉唱其他更流行的歌了。



       



  後來在臺北 , 我們央林煥彰和施善繼兩位唱「天黑黑」和「補破網」。



 



  天黑黑, 要落雨 , 阿公仔舉鋤頭要掘芋,掘呵掘
, 掘呵掘。掘著一尾旋油鼓, 依喲灰都真正趣味,天黑黑 , 要落雨,阿公仔舉鋤頭要掘芋,掘呵掘 , 掘呵掘。掘著一尾旋油鼓, 依喲灰都真正趣味,阿公仔要煮蠱 ,
阿媽要煮淡 , 兩人相打弄破鍋
・・・・・・



 



  可惜我們沒有帶著歌書。當晚在小攤子的時候 , 我們記著歌詞 ,
爭辯著 , 聽著。食物、
民謠和人 , 都是一些樸素美好的東西。



       



  有使人笑的 , 也有使人思想的。民謠的世界 , 單純、耿直 , 使人開懷大笑 , 也使人有所感觸。



       



  比如「補破網」 :



 



  見著網 , 目暱紅 , 破給這大孔想要補 , 無半項誰人知阮苦痛 , 今日若將這來放 , 是永遠免希望。為著前途針活縫 , 尋傢司補破網。



 



  漁家的貧窮生活 , 在這裡可以見著了。看見破網 , 眼睛就紅起來 , 這麼大的破洞
, 卻沒東西補 , 誰知我 ( 阮 ) 的苦痛呢 ? 但如果連這破網也放下 , 那根本就永遠沒希望了。為了將來 , 還是找工具把它縫好吧。



 





  這歌 , 唱的是臺灣光復初期漁民困苦的情形。我記起黃春明在「鄉土組曲」中說的話 ,便問:



 



        「漁網和希望是同苦的嗎 ? 」



        是的。」他們說。



        所以補好魚網 ,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七等住在「沙洞悲歌」裡寫的樂師李文龍 , 在酒家裡也吹奏過這曲子。這小說也是以戰後為背景 , 寫一個劇團的樂師 , 如何在生活上節節敗退而始終忠於藝術追尋的故事。



 







  這些民謠 , 是流傳在鄉間 , 或為流浪藝人所詠唱。那樸素的聲音 , 只為忠實的追尋者聽見。



 





  黃春明訪問老一輩民謠的作曲者蘇桐 , 因為他的「農村曲」被人抄襲而不憤說:「農村曲是你的・・・・・・



       



  蘇桐卻說 : 「誰愛唱就是誰的 , 大家不唱那才是我的。」



       



  事實上 , 我們在這裡那裡散亂的聽到人家唱這些民謠 , 往往連作者是誰也不曉得了。這個人的唱法混上那個人的唱法 , 民謠變成大家傳誦的一句話 , 加入每個人的口音
, 是集體創作的一個故事。我們總是從朋友口中聽到這些一民謠的。



 



  比如在香港的時候 , 有一位朋友最擅唱「丟丟銅仔」:「火車行到呀伊都阿莫伊達丟曖唷碰孔內碰孔的水伊都丟丟銅仔伊都阿莫伊達丟仔伊都滴落來」
。 聲調古怪地鏗鏘 , 據說是山洞的水滴滴到火車上。我們有機會就逗她唱。



 



  還有一支「望春風」 ,是聽王禎和唱過的。他的「嫁粧一牛車」裡 ,
好像提過它。他那次來港 , 說起在外國朗誦這小說時 , 半途播出這支歌。說起來 , 他隨口唱了幾旬 :「聽見外面有人來 , 開門該看見 , 月娘笑阮憨大獃 ! 被風騙不知。」低低的聲音。在下雨的時候 , 在天色陰沉的持候 , 我彷彿就聽見有個人在背後唱 :「天黑黑 , 要下雨
・・・・・・



 



                         ── 一九七六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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