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6日 星期四

浪漫和世故的混合

浪漫和世故的混合

  前一個晚上,當朋友打電話告訴我她來了,約第二個晚上一起吃飯,我原先提不起勁,甚至想託辭不去了。我想:她年紀那麼輕,就寫小說成名,大概又是一個所謂才女吧。而我對人們高捧的才女,實在是厭倦透了。我不幸遇見幾個,都是既沒有作品,又態度囂張,好像全世界都不放在眼內的那種人。我不是一個沒有耐性的人,不過有時寧願把耐性留給更有意義的事情就是了。

  第二天去到,我才曉得自己的預想不對。她看來比想像中年長,而當大家交談起來,我們發覺她對讀書和寫作都很認真,是實實在在把這當一回事,並非虛浮和炫耀的那種人。她一方面說到深夜在墳場喝酒的浪漫事跡,一方面談到自己做的作家訪問:「既然沒有人好好地做,我便去做了。」儘管有人勸她不要做這些無相干的事,專心寫小說,她覺得有意義便做了。我們幾個人,也同是既不脫浪漫本色,但另一方面也討厭什麼也不做的空談的人,所以跟她談起來,都很投契了。

 後來我們到一個朋友家喝酒,她爽快地一塊兒去。大家輪流唱歌的時候,她唱了一支臺灣的民謠和一支美國民歌。唱前一支歌時,她專注的臉孔和寬闊的前額看來像一個樸素的鄉下婦女;唱外國民歌的時候,笑起來,則像一個女學生。她的臉孔瞬息變化,既對事物敏感又尖銳地觀察他人。她一方面跟人容易相處,可以談日常的事物,有一次卻又浪漫地引用鄭愁予的詩句。

  這使我想到她的小說,一方面是早期那些幻想性和近期備受攻擊的以性愛為主題的小說;另一方面,則是一些樸素的以故鄉為題材的故事。既是不羈的,又是穩定的;既有大膽的個人抒發,也有世故的觀察別人,這兩種不同的質素,在她的兩種小說中,也在她變化的臉孔中。

  翌日她便要回去,那晚深夜我們還在麪攤消夜。她給我們逐一看掌。麪早已吃完,大家還是不願散去。我們這一夥人,生活的不順遂、工作的刻板和所見的聚散,好像使我們知道許多,我們對甘美的片段時光,戀戀地總捨不得放手,正如一位朋友說:「好像每一次見面都是過節一樣。」不知怎的,我們自然地視她為同類,是像我們一樣──有些事情知道而有些事情又寧願不去知道的人。

  那一晚,在麪攤上,她看掌時對幾個女孩子和男孩子都說了些關懷的好意的說話,在這方面,她是世故的;但她跟一群陌生人一起「瘋」,談笑直至深夜,則是本性中隨意自然的質素了。在這些事情上,我們看到她的小說的兩面。

(七五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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