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日 星期三

懷念黎健先生-----本土音樂文化的通才達人

懷念 黎健 先生



-----本土音樂文化的通才達人        也斯



今年夏天為嶺南大學中文系碩士班設計一個《文化評論》的課程,最初的想法是:喜愛文學的同學,對產生文學作品的文化脈絡也該有所認識才好!學科分工,往往把古典和現代文學對立起來,互相排斥,但其實真能對同學有益的:還是能打通傳統和現代的視野。但怎樣從現代的角度出發,而不輕浮地用傳統文化作為裝飾?怎樣能引導同學認識傳统中國文化,但又不是迂腐好古拘泥不化,能活用到現代生活上?



我也不以為我教得了那麽多。我想同學們一起去看文物展覽、看戲曲演出、聽傳統音樂、走入古老的園林建築,看絲綢剌繡如何織成,水墨如何渲染,但卻並不想他們假扮古人、滿嘴陳言、厚古薄今。我並不想邀請京城的鴻儒編寫教材,烏鴉學舌那樣背誦國寶輝煌的歷史,字正腔圓豎立純正的語言規範,反而更想通過本地多年來關心傳統文化、在學院內外各個範圍有所建樹的人物,通過他們的作品和人品,看古今可以如何滙通、消化傳統為今日的生活帶出創意。



我第一位想到邀請的講者,是 黎健 先生。沒想到我出外回來,還未拿起電話,竟就聽到他過去了的消息。



我去了追思會,站在後面,聽到了文宛友好對他的懷念。回來,反覆展讀他的著作如《藝檻內外》、《黎健的音樂地圖》,總覺得不容易概括他為我們大家做了的事,不容易說得清他離去給我們留下怎樣一片空白。



       夏天的課開始了。帶著同學到京崑劇場,聽耿天元、鄧宛霞兩位老師邊演邊講,為同學闡釋傳統戲曲的優美。我不禁想到:也是通過黎健先生認識兩位的,總是通過他的好意,把不同範圍的人拉在一起,安排不同的媒介有所對話。



     記不起是甚麽時候認識的了。翻閱冼玉儀、劉靖之把九O年代初舉行粵劇研討會編成的場刊,無意發現當年有過一場對話。我那時不知天高地厚,在諸位專家跟前大談粵劇改編的問題,前輩不以為忤,反謂說法有點新鮮。後來黎健先生為藝術節製作了多齣或「復古」或「新型」(如周凡夫所說)的粵劇,也找我去看,有時也找我去談。我也得益不少,也藉此見識到黎健先生對粵劇的種種思考。



       OO五年他找我合作改編《牡丹亭》,特別說要我去搞新意思。我有點戰戰兢兢,不敢褻瀆前賢。黎健先生反叫我放膽去試,把新詩也帶進去。我最後想到把湯顯祖放進劇中,從他排戲過程寫出創作與生活的關係。我想把湯顯祖生活的明代種種思維、如李贄的思想、如他的好友趙邦清、達觀和尚等也放進去。青春版太青春美麗了。我乃望石道姑陳最良老醜也有他們的位置,以見湯顯祖人生視野的寬度。



       這戲由温誌鵬編劇、耿天元導演、鄧宛霞藝術指導、尤聲普、李龍、鄧美玲諸位演出,都是一時俊彥。由於黎健先生的視野,打破畛域淺分,把京崑高手,請到粵劇的舞台指點,演出時人物動作造型添了優雅,在粵劇的傳統中豐富了劇場的實驗。在黎健先生和各位包容下,我也放肆寫出概要和分場。後來温誌鵬點鐵成金,寫出許多優美的曲子和場景對話,我人在哈佛,還是嘗試通過電郵往返對話,如希望把湯顯祖寫成不是完全操控制一切的作家,而是時代思潮親友閱歷情愛夢幻在他身上衝擊揉合而成新篇。我望湯顯祖不僅是玉樹臨風的柳夢梅,也是老醜禿病的眾生。我也把我原來執著的石道姑、多寶寺段落建議加以删修。最後為了不想太不調協,建議把我寫的四首新詩作為過場,以期有一新的角度與傳統對話,但也不致喧賓奪主。至於演出時我的部份不大成功,那是我經驗不足,加以投射設備不够精進,與他人無尤。



黎健先生在整個合作過程非常包容,甚至鼓勵我更放肆的去打破傳統,反而是我個性不喜專橫,更望觀聽諸位高明,寧為交響中的一件小樂器而已。但我在實踐中體會到 黎健 先生豁達的文化素養。他一生不僅訪問先賢,整理文化有所承傳,對前衛創新(如何應豐)也愛護有加,邀其合作、為文辯解。



    不容易一下子總括他的成就,因為分散在他教學、講播、製作演出、策劃節目,見諸安排與選擇的心意、見諸場刊和短介的識見,自然也見諸受惠於他的製作而能發揮的藝術家、受他的講評潛移默化的學生、聽眾和讀者了。



黎健先生之前還送了我蘇振波的箏樂、龔一古琴、謝俊仁古琴的錄音,幾次叫我嘗試把新詩與古琴箏樂對話。我心嚮往之,雜務繁瑣,自己又動作緩慢,還未有個回應。今天寫字時聽謝醫生<憶故人>,從起曲的大段散板,到入拍後的委婉深情,倒開始覺得有幾分體會。也許有一天會寫出一點甚麽,以報故人的一番心意,只可惜 黎健 先生再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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