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日 星期六

風、馬、牛肉麵 一一商禽印象記

風、馬、牛肉麵 一一商禽印象記



       



商禽在永和開一爿舖子賣牛肉麵。寫詩和賣牛肉麵,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但商禽卻沒有一絲忸怩或自誇,他很自然地說:他是喜歡吃牛肉麵的,但卻往往吃不到好的牛肉麵,所以就自己弄起來,並以此維生了。



 



商禽穿了一件白背心和短褲,實實在在地站在那裡,是一個最不虛飾的詩人。你一下子就看到他日常生活中的樣子,放下鏟子或羹匙,就像剛放下筆走出來,可以和氣地跟你談一個下午,他是一個懂得生活的辛酸的人,但是,他也同樣懂得詩。他說自己有詩的時候就寫出來,不是向誰交代什麼,也不要爭取什麼。他的詩發表得不多,但仍在寫。



 



在近作〈風〉裡,他說:



 



我的破傘承受了



秒三十公尺的壓力



(算算看,我輕微的咳嗽



要多久,才能在遠方



被暗夜中醒看的人聽見)



而生活的壓力不是秒公尺的



雖然也有其險峻的陂度



卻奈我的雙手雙腳不何



 



在〈馬〉裡,他說:



 



我破舊的雙輪座騎



也應和看我



在輕微的咳嗽



望見河上薄霧中垂釣的人



我便以為這是道情鈴板了



你這愛在風雨中行吟的



至今仍有人叫你做自由車



 



他的風是現實的逆風,馬是破舊的自行車,混和在生活的煙塵和咳嗽的聲音中,說到底,何嘗不可以是一片麵舖的招牌,生活的痕跡。他的風和馬是如此實在,陪伴他在路上一步步地走。



 



雖然是生活化的詩,但他並不贊成以明朗或寫實為唯一的標準。他認為詩的表達有它藝術上的必須。他是這麼了解生活但他使你安心的是:你看他就相信他永不會偏激地用生活來否定詩。他是因為真正地懂得了生活的辛酸,所以才更懂得了詩的。



 



詩是他生活的一部份,正如朋友,食物,「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文學上最大的敵人……」 他開玩笑地說。他說的是鄭愁予。鄭愁予的新詩融化古詩中的精粹,做得非常好。「他寫得這麼好,我只好嘗試其他的寫法。正如已有人燒了一尾紅燒魚,做得十分美味。我再做,再好也不過是另一尾紅燒魚,我只好另外動腦筋,煮一尾糖醋魚了。」朋友,食物和詩是相連的,他說到一樣的時候也說到另一樣。他坦率地承認朋友的才華,也有鬥燒一味美味的菜的童心。



 



商禽的牛肉麵非常美味,我一早就吃得乾乾淨淨。﹝因為是辣的,後來笠日聲音都沙啞了。﹞但是因為天氣熱,因為有些人不吃辣或者不喜歡吃牛肉麵,所以生意也不見得好。有些人走進來,叫一些店里沒有的東西,然後就別別嘴了。但這牛肉麵店總是這麼誠懇、認真。它的素質並不因此有任何改變,它的東西都真材實料。正如商禽的詩,這麼多年來他都是潮流外的詩人,談他的詩的人也不多,但他還是那麼認真地堅持下去,從來沒有寫過欺場的偽詩。



 



商禽是一個可親而誠懇的人,尤其難得的是他有很好的幽默感。他會忽然說出一句廣東話(他在香港住過)或是露出一個笑容。商禽的笑是真正的笑,當他笑,就忽然年輕起來,像一個捉狹的頑童,或是做鬼臉的天使。到後來,我們簡直是一邊談話,一邊等他的笑容。他的笑是那麼美麗,彷彿真正是從心里發出來的,他對自己的創作很認真。說起來,他會引用朋友的話,說寫詩是有某種使命的,唸起他自己的詩,或是一字一字寫下來,他的態度是那麼嚴肅,每一個字都是重要的。他對自己的詩絕不苟且,他的笑也不是隨便的笑。在他的談話里會忽然坦露的笑容,正如在生活的辛酸裡磨練出來的詩句。


1 則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