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 星期一

過去的悲劇 - 沒人再喝的酒

忽然那寂靜有了名字


喚作星期日晚上 , 一齣德國悲劇


過去了 , 但兀立


在房中像一瓶


沒人再喝的酒。


鈴響了兩回


兩回你都沒出現 。


在亮燈的窗後


公寓房子變得黯淡了


一個男人脫衣服


把長褲擱在椅背


站在殘破的地說上


自覺他自己的不完美 。


窗簾拉下來


一個婦人關了燈 , 無聊的黑暗


那麼一切都很好 , 那麼我們可以睡了 ,


睡吧 , 應該是這樣的。


沒有人望出窗外


帶著慾望的重量


從窗沿到桌子又轉回來 。


這些日子多麼空虛 。


 


  像一齣雲‧溫達斯的電影 。 從開著的汽車望出去的一座座公寓房子夜晚的窗口 。 其實更像汽車駛上天橋時, 你看見北角和富中心和城市花園夜晚一個個窗口裡的活劇。也許城市都是相像的 ? 所以我們一下子讀懂了另一個城市的詩 。 我們欣賞那些望出窗外的眼睛, 設想一個尋常人自覺自己不完美的那樣敏感的胸懷 。 我們在另一種性別、另一個國籍的人那兒看到相以的處境 。


 


  烏蘇拉 ‧基里素爾 (Ursula kreckl), 來自法蘭克福的女詩人 , 最近赴東京參加劇作《伊麗卡》 (Erika) 的日譯首演 , 然後訪問上海 ( 她遇見王安憶 , 她說王安憶說要到鄉下去生活一段時間 ), 然後來港 ( 她以前曾來過香港 ), 在歌德文化協會的安排下 , 公開演講「當代德國文學」。


 


  當代德國文學。我很想知道圍牆拆除了以後 , 有甚麼新的發展 ? 我不大清楚她是否會講這些問題。介紹上說她是個女性主義的詩人。女性主義的詩人是甚麼意思呢 ? 忽然那寂靜有了名字。僅僅是一個名字而已 ? 早年的詩有一些痕跡 ,是一個女子成長的痕跡 ? 〈鳥兒被趕出天堂〉裡 , 穿一襲白間條紅裙的女孩 , 在與男友擁吻之餘, 被他問起該投誰一票: 「你仍是搖擺不定的年紀 , 而我可從沒有人這樣問過我的意見。」〈我媽媽〉裡有母女的認同和分歧 : 「然後她開始去在女兒臉上 / 尋找在她自己臉上尋不到的痕跡。」 我喜歡詩中的種種痕跡 , 我是說 , 細節 。 〈傍晚在家 〉電視中的情節與現實混雜。有時 , 比方在〈給布爾喬亞婦人的讚美詩〉中 , 這些細節變成嘲諷 ,那些瓷器和銀器、衣飾和化妝 , 還有「噢 , 她們美妙的晚上 / 在燭光旁 , 她們永不出錯 / 總知道誰最合適 , 她們總有能力 / 去適應、去聆聽 , 甚麼話題 / 也可以答碴」。在寫於紐約的〈鮮果汁〉裡 , 通過如榨果汁這樣簡單的日常小事 , 寫出男與女、顧客與侍應之間的對立與緊張。通過一個場景 , 寫出戲劇的一幕來。難怪她繼續從事舞台導演的工作, 還寫作劇本。但這些都是早期的詩了 , 烏蘇拉說。她近期較長的詩 , 如〈毛片拷貝〉 , 我看過 , 確是有點不同 , 探索語言的限制、自我的可能 , 確是較實驗性的。


 


  我正在附近的一所餐廳、溫習德文、準備功課。烏蘇拉走進來了 , 像她早期詩中的一個場景 。 我揮揮手 , 繼續溫習。 她喚了咖啡, 出去挑蛋糕 , 走過來問 : 「有甚麼可以幫忙的嗎?」


 


  這位當代德國詩人幫我做完功課以後 , 我問她現在東德文壇的情況 , 漢那‧穆勒怎樣呢 ? 姬絲蒂﹒胡爾芙怎樣呢 ? 他們對近月的轉變 , 有甚麼反應 ? 她說他們都很失望 , 好像他們過去爭取的民主和自由 , 並不完全是現在變成的樣子。作家們曾經投入鼓吹改革 , 現在卻變成是財團得利的局面 。 有一連串預先沒想到的問題・・・・・・


 


  「那邊的書店裡堆了很多嚴肅的文學作品賣不出去 , 暢銷的卻是烹飪和種花和其他的通俗書。 過去的東德作家有他們的優越性 , 不必靠稿費賺錢 , 可以慢工出細貨 , 現在卻要面對新的轉變了 。 一般老百姓 , 面對的是物質消費的新誘惑・・・・・・」 她指著桌上的碟子 : 「大家都要更好的蛋糕・・・・・・」 指著紙筆 : 「要更好的紙, 更好的筆      ・・・・・・許多詐多新的問題。 」


 


  我問她現在可以找到胡爾芙嗎 ? 她說她住到鄉下去了 , 不願見人。我聽了覺得可惜, 最近剛讀了些她的小說 , 很希望有機會跟她談談。


 


  「但你在柏林可以找到一些別的願談這問題的作家的。 」 她給了我一些名字。我繼續向她當代一些西德和東德的作家、典籍的作家、住在羅馬尼亞的德籍作家、幽默的灌 唱片的詩人、還有翻譯與哈拉等美國當代詩的詩人。


 


  「還有甚麼好作家 ?」


  「你快要把我明天演講的全文套出來了 !」 她笑道。


 


  我問她為甚麼不打算講格拉斯、 ; 漢克這些較著名的作家 , 她說想介紹一些在外國較陌生的名字。此外她不喜歡漢克書中對女性的態度。 問起西德作家的反應 , 她說格拉布最近才在電視中與《鏡報》的編輯辯論 , 不贊成目前的統一。作家似乎在群眾呼籲統一的聲音底下 , 聽到了新的憂慮 。 這樣的憂慮, 又豈獨是東西德作家才有的呢。


 


                   原刊《信報》「越界的藝術 」 專欄,      


                        一九九 0 年五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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