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和一半

　　公園的鐵絲網外面掛起牌子：聖誕快樂。好像是紅底白字。字不算漂亮 ， 到底意思意思。球場裡面有奔走的青年
， 紅衣白褲 ， 躍高把球投到籃裡 ， 紅色白色 ， 一下子那些字也奔走起來。到底是跳躍的才是快樂、冷清清擱在一旁的不算。在球場的高桿上 ， 不知怎的又吊著一對對燈籠。中式的燈籠
， 看來不會是用來慶祝聖誕的。不知會不會是上一個節日留下來。比如說：中秋節。中秋節的燈籠一直掛到聖誕節？

 

　　早晨的一鳥兒 ， 會一直叫到晚上嗎 ? 我沒有細聽， 所以暫時許多細緻的東西
， 就忽略過去了。飛機隆隆地製造糟音。劃過半個天空 ， 上面的一半浮泛 ， 下面的一半落實。落實了的得個穩重的名堂 ，
與工廠和煙囪連在一起 ， 還有密密層層的屋宇 ， 沒有推開來舒一口氣的機會 ， 所以又仰望天上 ， 喜歡白雲傻呼呼的樣子 ， 以及天空隙縫中那偶然曖昧的呵一口氣。

 

　　我羨慕一頭鬆毛狗 ， 牠在陽光下曬太陽 ， 可以感到它渾身皮毛暖暖的。不知有沒有蚤子？有，我就不羨慕了。我反正不是那麼喜歡狗兒。它們的牙齒總不如牠們的毛柔軟 ， 牠們的聲音又總比眼睛大。氣喘喘地用鼻來嗅你的 ， 纏繞在你褲管旁邊的 ， 總不是好東西。反正不是好東西 ， 何不要一頭白雲的狗。她在天上吠叫 ， 你可以聽不見。不喜歡的時候 ， 可以拆散了重組。反正人家會說：白雲蒼狗。

 

　　天上那一半 ， 總好像多姿多彩 ， 叫我們仰高了脖子張望 ? 忘記自己的一隻腳正夾在地上的鐵絲網那兒。痛了的時候就大聲叫 ， 好像一頭狗兒。我解決瑣碎的問題 ， 我做零星的差使。我不喜歡自己這樣沒有人情味
， 好像很忙的樣子。人家一定不相信的。信不信由你：我也喜歡天空澄明的那一半呢！雖然一隻腳夾在地上的鐵絲網那兒。鐵絲網外面寫「聖誕快樂」，狗兒氣喘喘地走過。

 

  　　　　　　　　　　　　　　　　　　　　　　　　　──　一九七七手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