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蟲、豬耳、平安夜

　　百貨公司旁邊的路上蹲了一個小販。上了鍊的小狗在路上亂蹦亂跳 ， 那端連著一根膠繩子。錢箱是一個咬開的蘋果 ， 不斷有一尾小蟲從裡面爬出來。百貨公司前面人來人往
， 車在外面隨著車駛過 ， 人跟著別人的腳步。沒有人停下來。繩子末端的機器小狗 ， 一直跳個不停。

 

　　聖誕節在空氣中了 ， 小孩子頭上戴著紙帽 ， 臂下夾著禮物。那天晚上經過這兒
， 還看見幾個女子頭上戴著彩帽 ， 嘩笑著走過去呢。喝醉了的人的氣味在周圍，好像在暖暖的酒館裡 ， 一切是一張皮墊子
， 沉坐著的人沉下去沉下去。

 

　　我在路上舉頭四望 ， 若見了風景又看見人物。我應該做得更好。風景呆滯的時候
， 人也模糊了。前座的一對夫婦在嘔氣。那女人質問她丈夫為什麼要做某件事 ? 他說：「我見沒有同事做，我反正順便做吧了。」她說：「你為什麼這麼好心?你安著什麼心?」她一張臉追過去
， 唾沬彷彿唾到他臉上。她唇邊法令的紋 ， 顯得那麼深刻。那男人說：「我不知你的腦筋是這樣骯髒的。」

 

　　無聊的人 ， 無聊的吵鬧。於是又轉過頭去看窗外。一大捲膠喉捲放在地上
， 本來是黑色 ，因為修路的灰塵 ， 現在上面蒙上一層白 ， 這捲膠喉的下面
， 全是碎成碟片的一截挖開的馬路。

 

　　經過一爿燒臘鋪的門前 ， 車又停下來。一個男人正蹲坐路上 ， 手裡拿一具好像人家燒焊用的管子 ， 燒的卻不是機器 ， 而是一塊塊肉。那是豬頭上剝下來的 ，看得見耳朵 ， 又看得見鼻子 ， 其他均是模糊一片。火燒到這模糊的臉孔上 ， 耳朵就彎起來 ， 現出一片焦黃。附近的鋪子中湧起平安夜聖善夜的歌聲，我卻正對著一對炙黃了的豬耳 ， 又想起那個玩具 ， 紅紅的蘋果心裡總是爬出一條蟲來。

 

　　　　　　　　　　　　　　　　　　　　　　　　　　──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