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衡的翹翹板

　　夏天總是容易使人不平衡 ， 起起伏伏的。天氣會叫人疲倦 ， 渾身是汗 ， 想洗一個澡。想在當風的地方 ， 吹一陣子──最好是一陣大風 ， 把整個人也會吹起的那種大風。

　　是不安定 ， 許多事情還在變化之中 ， 像這天氣。早上出門 ，走了一程 ， 就下起大雨來 ，你說忘記帶傘， 走遠一點 ， 天朗氣清 ， 又是陽光 ， 又是紫石英般閃爍的街道。你說幸而沒有帶傘。其實 ， 傘不傘 ， 何嘗是個問題 ? 你再走遠一點 ， 就把這些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走遠一點 ， 走遠一點。除非夏日炎熱的太陽 ， 阻止你前進 ; 太陽是不會說話的 ， 多半是你自己 ， 沒有氣力了。走遠一點。在知識的路上 ， 走遠一點 ; 在感覺的方面 ， 走遠一點──臂伸長一點 ， 接觸那路上曬了半天的石板凳的燙熱 ， 貨車上的泳塊刺手的冰泠 ; 走吧 ， 走遠一點 ， 在人們麻木泠漠的藩籬外 ， 走遠去一點 ， 在沒有感覺的空虛的邊界， 跨過去。
 

　　夏天。煥熱。不平衡。這麼多事情堆著 ? 還不知從何做起。抱怨嗎 ? 也不是。這麼多新的機會。嘗試不同的東西。可以在不同的方面， 嘗試走遠一點。但卻是不平衡的 ， 忽然堆滿這麼多事情 ， 忽然空了。像不平衡的翹翹板 ， 一端堆滿鐵、一端是氫氣球 ; 一端是燃燒的炭、一端是冰；一端是密密麻麻的什麼， 一端是空無 。 夏天 ， 不平衡的翹翹板。

　　每年夏天的時候 ， 有認識的人從外回來了 ， 有認識的人到外面去了。來去的時候，當我們站在翹翹板當中的樞鈕 ， 也感到微微的失重或搖晃。外來新刺激的興奮， 腳步的踏空。期待、張望 ， 換一個方式站立 ， 感受是復雜的。

　　這麼多的起起伏伏 ， 泠冷熱熱 ， 這麼多的充實與空虛、簡單與復雜， 只是因為是夏天 ?　我懷疑。

 

                                                                                               ──一九七七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