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2日 星期日

肋骨演義(二)

       他回到小島後再進過一次醫院。他在路上突然暈倒,醫生也找不到病因,只診斷說是身體並未完全康復,需要補充體力、多作休息。他躺在病床上胡思亂想,對這樣的分析並不完全滿意,他隠約感覺自從撞車之後,他的身體發生了某種根本性的變化。也許因為左邊少了一根肋骨,他的身體好像失去了平衡,看事情的角度也有點飄忽,好似常常見到幻象。平衡和對稱的構圖他看出去覺得並不那麼完美,理性的思考滿足不了他的口味。他的思維本來像人體骨骼那樣結構嚴密,現在卻在某處打開了一個缺口,鬆開了原有的結構,在胸膛裏感到有一個很大的洞,需要填充不同的東西。他在回程的飛機上做了一個夢,夢見那肥胖的黑人女醫生對他說:「你一定要把那根肋骨找回來,才可以做回原來的自己!」他在她背後看見上帝,上帝對他說:「我用你的肋骨做了一個女人!」然後上帝也不見了,上帝的背後出現了一個女人,親切地向她笑,他感到自己的病一下子好過來了。
       他醒來以後,努力回想那臉容,但怎也想不起來。同時腦裏殘存的某些東西又令他羞愧自己會作這樣的夢:簡直是流行小說和荒誕迷信的結合!枉他當年還熟讀法蘭克福學派的理論,從阿當諾的角度去批判流行的文化工業呢!自責之後,模模糊糊的又在醒與睡之間努力去回想那張臉。
       臨離開醫院那天,他覺得精神好多了,午飯時自己到膳堂去,還獨自掃光了一碟苦瓜牛肉炒河。有個女子在對面搭枱,正在津津有味吃一塊燒排骨;旁邊一張桌,幾個女護士正在大聲談笑。真不像醫院,好像是學校的膳堂呢!他抹抹咀,喝口茶,正要站起來,無意中卻看到對面那女子的臉——他猶豫了,心裏一陣緊張,又喚來一杯咖,再坐下去。
其實他並沒有特別的理由可以肯定跟前的女子就是他的肋骨,儘管她真的很瘦,而且初見的時候又正在吃一塊燒排骨,但這並不證明甚麼啊!他雖然覺得她很面善,卻是連他自己也不敢肯定她就是他夢中見到的人影。

(未完)

原載《越界》,1991年9月。原文並非連載。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